我一直覺得,香港最美麗的一天,就是每年的六月四日。
今年六四燭光晚會是這十幾年來最大雨的一次。大約七時四十五分開始下毛毛雨,義工那頭問:「過雲雨吧?」豆大的雨點即嘩啦嘩啦打下來,有人開始打傘,身邊相識不相識的都邀過來,我見過有人一把傘護着四個人。誰知又忽然刮起大風,可不是一陣一陣的,而是連續使勁地吹,把雨豆噼噼啪啪吹打到身上。身邊好多人痛得嘩嘩叫,我一路凍得打冷震,真的好凍,而且好痛!
這幾年的燭光晚會,公民黨都在維園場外籌款,每一次都喊得聲嘶力竭,看着銅鑼灣幾條馬路黑壓壓的擠滿等着進場的人,魚貫進場的市民有時還會跟我揮手叫我加油,我出名眼淺,總是感動得熱淚盈眶雙眼通紅。但今年更是非比尋常,因為冒出一群本土派,事前在網上呼籲杯葛支聯會的燭光晚會,然後又爆出一個愛國不愛國的爭論,支記還得要臨時撤回晚會主題。我黃昏時還在擔心,到底這些爭論會不會影響參加燭光晚會的人數?
黨的職員和義工一早到了銅鑼灣地鐵站出口擺好檔口,我從四時半開始嗌咪。看見人流一直未有停過,五時半後,看見更多穿素色衣服的人。義工通知,六個球場在七點半前已坐滿,似乎比去年更多人,我心內稍安,誰知就來了狂風雷暴。大家立刻張羅雨具給義工,再將機器用膠袋冚好。雖然全身濕透,但也不顧身世,繼續嗌咪。也不禁令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參加遊行,就在二十四年前八號風球的那個晚上,當時也下着大雨、刮着風,與一眾穿着黑衣的陌生人,跪在皇后大道東上的前新華社門外。
據朋友說那些雨又大又急,場內的下水道都排泄不了,牆邊花叢邊的路水浸起來,不是講笑,那些水浸到腳跟,有家庭一家四口推着嬰兒車來,老竇最後要抬起嬰兒車澗水而行;有人乾脆脫掉鞋子,赤腳跟着台上叫口號。誰知台上忽然停了電,音響失靈,司儀叫喊的口號也停頓了下來。但這些市民經驗豐富,自己在人堆中叫口號,沒有司儀領導之下,維園的「平反六四」聲音此起彼落,我們就是如此玩聲音人浪。
不過最神奇的是,這時雨勢小了一點,本來離開了的人,竟然拿着雨傘折返,原來他們不是歸家,而是去買雨傘或雨褸。也有人現在才下班趕過來,下着雨的維多利亞,有時還夾雜一點行雷閃電,人沒有少了,反而是越來越多。後來李卓人在台上帶領默哀一分鐘,雨還在下,他邀請大家放下雨傘,台下沒有怨言,沒有不甘,一個二個乖乖收遮,低頭默哀,一分鐘後才又打起傘繼續遮雨。儘管平時香港人有點冷漠,太重物質,但每年六月四日,香港人那種無私無畏追求公義的公民質素,我們應謹記。
香港人這種公民素質和精神面貌,是由許多歷史社會文化逐漸建構起來,而成為我們的身份認同,而這些演變過程中可能出現過猶豫,甚至排他,但當我們找到自己的信念和價值觀,我們再不需要自我封鎖、收埋自己,反而是多了解外來文化和事物,取長補短。我最近看了陳可辛的《中國合伙人》和趙薇的《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兩套電影不約都顯示了八十、九十年代香港對大陸人的影響。後者其中一幕,大學宿舍床位邊的牆上和櫃門,貼的海報是張國榮、梅艷芳,前者的主角則在卡拉OK大唱Beyond的名曲。那些年陪着我們成長的流行音樂,不也是融合了其他文化而得來,成為了我們今天仍然懷念的集體回憶嗎?
有些本土派說六四不關香港人的事,主張跟六四切割,呼籲杯葛燭光晚會,甚至不應愛國。怎麼不關香港人的事?!只要有良知,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可能放得下。六四燭光集會絕不是一場發洩情緒的活動。有感情,有激動,就等於情緒化嗎?當晚嗌咪時,一位衣着斯文的女子走近,告訴我她專程從深圳來港出席晚會,她叫我們一定要堅持。能做的事雖然不多,但只要是對的,一定繼續堅持!
作者:陳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