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他口述歷史，而這，才是他生命的開始。他在這老店工作四十年，領教過幾代老闆，認得數百同事，經歷過許許多多的風波、遷變，年輕同事曾稱他「長老」，好像是德高望重，不是的，大家其實只記得他每天準時上班，經理出現時，最會作努力工作的樣子，如此罷了。被上司辱罵，分明是含寃受屈，他也不敢抗辯。漸漸，女同事喜歡拿他當出氣袋，為什麼專拿他出氣，我不知道。到他離開時，他得了一個新花名：鹵水沙包。說起來，男同事對他的退休倒有點不捨。但沒有人認真地瞄上這個沙包一眼，於是他戴眼鏡還是不戴，Ａ和Ｐ竟因此爭辯了兩句。直到我們逢周一三五下班在酒吧的歡樂時光看到他坐在旁邊，這才知道，他是戴過眼鏡的，後來改戴了隱形眼鏡，他以為這樣看起來年輕些，再染了髮，可以延期退休。但總經理說適齡就退，不能破例，儘管自己的老鄉卻可以不斷延期。我們碰到鹵水沙包，是小Ｄ見他在投注站門口發愣，順手把他帶到酒吧來，這麼一來，開始了他歡樂時光的口述歷史。
女同事覺得我年輕些，這才更重要，他說。但這方面，沒有人再有興趣。這酒吧在公司附近。下班後參加酒會的同事有多有少，常規會員是Ａ、Ｐ、小Ｄ和我。清一色男人，不得不承認，是臭男人。Ａ和Ｐ又在品評新來的女同事：這一個的樣子，哈哈哈，看來弱智；另一個好看些，但跟她說話愛理不理，不過想約她也來歡樂時光罷了，卻一味扮酷。小Ｄ則是個考古癖，老在追問我，他的上司跟我一同入職，怎麼四五年就可以爬到彼得定律那樣的位置。然後，我發覺他坐在一角納悶。如果可以抽煙，他一定掏出煙來。但他自己抽煙的嗎？因為每次只見他替人點煙。
話題轉到總經理的秘書去，她下個月就離職了。他馬上插嘴：真的？這就解決問題，總經理和副經理的問題。凡眼睛都聚焦到他身上。他慣性地吞一下口水：至少，暫時解決問題。問題？秘書是個很厲害的女人，不算漂亮，但有性格，這就有魅力，做了十多年，也不得不承認，其實十分能幹，更因為上達天庭，我們都不敢惹她。
她初來時，他說，不過在零售部，知道嗎？是副經理介紹來的，原來他們是舊同學，副經理又是董事長的表侄，是藤帶瓜瓜帶藤。是舊情人嗎？小Ｄ問。當時公司的男人都是公狗，圍着她團團轉。包括你老兄？Ｐ說。他又吞一下口水：她完全不理睬我們，是升做總經理秘書之後；但總經理已經有太太，這就成問題了，知道嗎？他忽爾壓低聲線：副經理後來轉移了目標。什麼目標？
走出酒吧時，我們都充滿疑團。這次Ａ替他點煙。好快，Ｍ和Ｎ也參加酒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