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二十四年前的我 - 蕭煒春

寫給二十四年前的我 - 蕭煒春

客套話不多說,知道你現在的狀況不太好。明明要專心預備大學一年級的考試,但心緒總被天安門廣場的局勢牽扯着。學生已絕食多天,當局卻沒有妥協的迹像。五月二十日,你屈在房間温書,家人們在八號風球下百無聊賴打麻將。突然傳來北京戒嚴的消息,你激動得很但又六神無主。「我想返學校。」爸媽竟然沒有囉嗦,只說了一句:「小心啲。」然後在風雨飄搖下,參加了人生頭一趟的遊行,這天以前,你連新華社的確實位置在那裏也不知道。
六月三日晚,明天要考的是你最沒把握的統計學。手捧着書,卻一粒數字也跳不進腦海。開槍了,你卻是無助地坐在電視機前,流淚到天亮。你應該不會太有興趣想知道,那科統計學的成績最終如何;我只想告訴你,一次考試的成績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人生將會從此改寫。屠城後看着國務院發言人袁木聲稱廣場上沒死人,你會強烈地感到新聞自由的可貴。然後,你往後的人生,都在傳媒圈子打轉。說來弔詭,你一生的新聞事業,原來源於一句謊言。
二十四年轉眼便過去了。這其間發生了很多事:香港主權移交、7.1遊行、幾任特首上台又下台;而我也當了兩個孩子的媽媽,越加明白丁子霖等一眾天安門母親,每逢六四更為錐心刺骨的痛,是不會隨着時間而沖淡的。你一定會驚訝於六四至今仍未平反。是的,二十四年了,六四仍未平反,維園的燭光令人自豪地照亮了香港。你可會有興趣知道,二十四年後,香港突然冒出了一些所謂本地派,呼籲抵制維園燭光集會、抵制支聯會。於是乎我想到要給你寫封信,審視一下這二十四年來的我,當年今日為廣場上的學生流淚,是因為搭不成民主順風車而負疚痛哭,還是因為看到自己的國家,對民主、人權、法治的踐踏而哀戚。
維園每年的萬點燭光,代表着一整代人的堅持。或許有人可以說出一千個不參加的「理由」,但對於我,因為想起當年的你,只能本着良心而行。按時勢的發展,這樣的堅持,可能還得繼續好多年,但你放心,我知道何謂薪火相傳。小悠八歲那年,我帶她參加了維園的集會。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可以理解一些歷史事件,雖然過程中她更專注於手上的洋燭,公然玩火而不受到責罵,難免會感到興奮,但當轉頭望到有人一直在抹着淚水的時候,她知道這不是講玩的時候。一年後,我們一家同遊天安門,小悠已可以理解,我無端在廣場中央靜坐一分鐘,到底所為何事。
你知道嗎?過去二十四年來,我一共搬過七次屋,每次都帶上那個白色的、瓷製的民主女神像。女兒們一懂事就問:「媽咪,這個到底是甚麼?」就是等着她們的好奇心,順勢告訴她們當年在北京的那些事。對不起,我不能把你二十四年前耳聞目睹的一切說得太詳細,因為好血腥,也太令人沮喪。畢竟孩子還小,把一粒種子放在她們心裏,到適當的時候自會開花結果。
好了,說了老半天,想你也嫌我老太婆了。雖然人老了,我的心還是留在天安門。所以呢,六四晚上,維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