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常問我，你小說未交、劇本未完、自己執導或監製之電影約有二十八萬個決定未下，幹嗎老有閒情寫專欄？先自行申報利益，好吧，我的稿費勉強算豐厚（當然，只是比較香港平均水平而言。拜託，稅局大人跳過這段吧），不過說實話，錢並不是我主要考慮，對我來說，花在專欄上的精力，要是放到廣告、電影，甚至演出或其他媒體上，肯定能賺更多。那為甚麼我還要撥出精力去幹一件既花時間，錢不特別多，同時又延慢我處理正事的兼職呢？
其實，那不過是為了清空記憶體。我不知其他人有否相同感覺，假設我的腦袋是部電腦，它常常會不停運轉，問題是我根本沒輸入甚麼指令，簡單來說，大腦部份記憶體像是被駭客入侵之類，莫名其妙地就自行運作起來，處理着些我根本不需要，甚至沒主動去思考過的事情。我嘗試過花很大力氣去阻止自己想這些，可是都不成功，我腦袋常被它搞得筋疲力竭。人家都不明白，總說幹嗎你整天無所事事，但又好像累得要死似的。
非法處理拉登遺體
說起來好像有點虛無，就舉個例吧。有次和太太在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島旅行，不知為甚麼，我整個旅程都沉默寡言，太太以為我心情欠佳，但其實只是有件事在我腦裏全程運轉着。我在機場候機室時突然想到，美軍特種部隊在巴基斯坦擊斃了拉登，美方自然是以殲滅恐怖分子的邏輯去批准及執行此行動，雖然拉登在美國及西方世界眼中，是犯下了恐怖活動的罪行，但美國以國際秩序或其國家安全去執行此暗殺行動，並不代表他們事後有權可以非法處理拉登遺體及其殮葬事宜。拉登家人和其繼承人是否有權依循民事訴訟控告美國政府非法處理拉登遺體？是否也能要求向其親屬公開埋葬地點？雖然我明白，秘密埋葬是因華府不欲拉登墓地成為反美恐怖分子之朝聖殿堂，只是美國也沒權向其家屬隱瞞啊。
結果，我在西西里那幾天，為了這事情一直困擾着，曾有幾次試圖把自己腦袋清空停止思考，但始終沒法控制。當然，關於拉登埋葬地點一事，我沒想出甚麼結論，希望有熟悉美國反恐法和人權法的專家，能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就好。
旺區小舖老站不穩
不過，並非每件事情都像《X-Files》般得不到結論的，就像之前我一直注意到，銅鑼灣啟超道與恩平道交界的那地舖。我盯上它已有好一段日子，那個轉角小舖位不管租給甚麼品牌，記憶中大部份也無法營業超過一兩年就得關門，這些年來，那裏好像做過賣TOUGH的包包、瓶裝燕窩、靈格風語言學習機、Da Dolce意大利雪糕，甚至有段時間作為展覽館。我一直不解，在香港最旺地區，人流從早到晚絡繹不絕，旁邊商戶也穩定經營多時，為何就只這小舖位老站不住呢？難道是風水問題嗎？或是業主要求的租金太高，令租戶承受不了？這事困擾了我很久，甚至有想過在那舖位空置期間，假裝租客去查探一下。
其實對業主來說，租金當然越高越爽，但業主普遍不儍，要是租戶捱不了貴租而結業離開，又得等另一新戶入來，中間過程可能有兩三個月空檔，這樣頻繁換租戶也不化算，因此我相信，業主該不會刻意把金額扯高至租戶承受不來的水平。業主一般會以同區附近店舖的平均租金，及舖位所處地區人流去評估租值，所以假設商戶也是以同區附近的平均租金價位租舖位，那為甚麼就只有它會不停結業？每次經過那街角，我都會思考這問題。為了這事，也跟太太進行過好幾次長討論。
有次，當我約了人在銅鑼灣，還有十多分鐘時間，要是去一趟書店，肯定會因看書而遲到，我剛巧經過那街角，於是決定花點時間站在對面，觀察一下人流跟這舖位之間的關係，最後終讓我悟出個道理來。確實，它的位置車水馬龍、人流不斷，業主可以龐大人流量，從而估算租戶生意額來調高租金，但他可能忽略了一點（或是故意忽略也說不定），那舖位處於銅鑼灣少數斜坡路段上，人流雖多，但大家經過時，卻忙於花力氣應付上下那斜坡。
幾級樓梯嚇退途人
同時間，那舖位在斜坡最頂端，店面更高於行人道，所以當顧客要進入店裏，就得多踏店門口的九級樓梯，要是店子在平地上，那數級樓梯的影響性可能不大，但要是在上斜的過程中，就不能低估那區區幾級樓梯對消費者進店的阻力了。上斜時還要花氣力上樓梯？我看還是算了罷。我相信這是不少路過途人的心聲。若你將來欲在銅鑼灣那兒開店，業主又給你開出個天價租金時，你不妨以此文之觀點提出反駁，藉此殺價。放心，我不會向你要佣金的。
利益申報一下，我目前真的沒計劃要拜祭拉登或在恩平道開店。我之所以還願意寫專欄，就是為了把這類佔據我大腦運作記憶體的「無目的思考」，透過寫作把它抽出來，只要寫了，就算清空了，大腦也可以在下一個無目的思考突襲前，稍微竭一竭。
撰文：彭浩翔
祖籍番禺，生於觀塘。集作家、編劇、導演、製片人、演員及藝術家於一身之處女座。尚且幹活，只為供養其網購血拼及極限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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