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個4月份,春雨不斷,冷暖交替,某份左派報章連續兩星期撰文回應一位老先生的言論,於此季節,也許過於哀傷。不管歲月變遷,負於李怡身上的重擔絲毫不變,他們就是忌諱這樣的一個存在,總是借機將先生的好意描繪成惡意,總是質疑說出真相的人背後有甚麼樣的動機。
在蘆山大地震發生前,李怡先後發表兩篇社論,記錄抗共思潮的發生和轉變。雖然當中略帶個人觀點,但上下兩篇總結下來,仍然以描寫事實為主調,探討97前後抗共思潮的差異,質疑大中華派「中國無政改,香港無民主」的思想到底可否令香港進一步邁向民主。社論帶出的觀點,僅此而已,但左派報章的回應,竟然指「李怡對於英國人施捨的這些虛假民主,感恩戴德,足見他是英國人的奴隸」、「李怡對英人治港五體投地」,實在匪夷所思。然而這回應,亦帶出一個更為悲觀的事實,就是英國人治下的香港,最少都有假民主,這點相信普遍左派都會認同;但他們極力隱瞞,中國人治下的香港,就是連假民主都沒有。
在大地震發生後,李怡亦先後在《爽報》撰文,呼籲港人捐款前三思,勿讓大陸貪官利用自己的善心行惡。除李怡外,多次採訪大陸的呂秉權,亦在電台節目上表示大陸貪污問題嚴重,指「中國紅十字會是中國退休官員的俱樂部」,因此「跑過大陸的行家,一個仙都不會捐」,關鍵字「一個仙都不會捐」,更名列某一搜尋器的熱門名單。大多香港市民都質疑捐款最終受益人不是災民,而是貪官。可惜,左派報章連同特區政府多位高官、立法會議員打出「血濃於水」論調,指即使受騙都要將一億公帑捐予大陸政府,無視一億公帑最終會落入貪官手上。
任何理智的人,都會在這次天災拒絕捐款予大陸政府,因為善款最終不會讓災民生活過得更好,反而助長貪官污吏的發生。更何況,在沒有天災發生時,北京總是以「井水不應犯河水」來指摘港人關心大陸異見人士狀況;在天災發生時說出甚具民族主義色彩的「血濃於水」,忽然間又變成一家人,難道就沒有矛盾?李怡連日來帶出的,只是一些簡單的道理,與冷血扯不上任何關係,但左派報章就會說「李怡陰毒並沒收斂,依然那麼敵視同胞,依然那麼冷酷無情」。
李怡所帶出的觀點,某程度代表了部份港人的觀點。那份過於殘酷的現實,即中國大陸的貪腐問題,以及貪腐蔓延至香港的問題,撼動了港人的同情和善心,為港人過往北望神州的幻想帶來了一道裂痕。過度期望帶來過度失望,這種甚具悲劇色彩的現實,最終會導致甚麼結果,或者可以從左派忌諱李怡開始說起。
去年8月,李怡接受《蘋果》訪問,表露自己由左到右、錯綜複雜的心路歷程。他坦承自己曾經相信共產主義能夠救國,因為當時國民黨治國的背景,加上解放軍入城並無擾民的現實,讓大多數的中國人都相信共產黨能夠拯救國家。他在經歷「反右、大躍進、文革初期、至四人幫倒台」,質疑自己、否定自己,並由掙扎當中找出一條忠於自己的道路。要說左派最忌諱的,不是理論,也不是旗海,而是理論和旗海背後,選擇忠於自己道路的個人意志。
誕生於十九世紀的尼采,同樣地活在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社會。當時尼采身處的普魯士,不只經歷戰爭,還有天主教和新教兩者間的文化衝突,社會主義興起以及工業革命後所帶來的空虛。種種複雜因素加起來,生於基督教家庭、擁有牧師父親的尼采,放棄了對宗教的研究,轉身投入哲學的領域,出版一系列的著作,宣稱上帝已死:上帝是死於祂對人類的同情,是人類殺死了上帝。
上帝已死,人類賴以為生的精神支柱崩潰,要重新建立,談何容易?尼采就在當中找到了答案,在悲觀中樂觀,名為「權力意志」的存在,讓人類透過意志成為超人的存在。
在講述超人論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一書中,尼采一開始就藉查拉圖斯特拉的口,質問太陽的存在價值,問道如果沒有它所照耀的,它的幸福何在;及後開始探討事物的價值,認為萬事萬物的價值皆由人所賦予,甚至人類本身的價值,都應該由人類自身來賦予。積極質疑自己、否定自己並重新確立自己的價值,實現自我超越,就是超人論的核心所在。雖然達至三種變形而成為超人的,於歷史上幾乎不存在,然而尼采的學說依然影響着整個二十世紀,讓大多數迷失的人都重新一次確立自己的存在價值。
任何一個選擇忠於自己的人,都會如尼采筆下的查拉圖斯特拉,質問太陽幸福何在,質疑一些理所當然之事的存在價值。尼采的論述,就如預言一樣,那些積極悲觀的人,必然會有這樣的特質,例如艾未未、劉曉波、趙連海等被中共判罪的異見者,他們並沒有做出確實傷害中共的事,但中共就是畏懼他們的意志,終有一日會動搖中共的政治地位。
要問一群盜賊最害怕甚麼,他們最怕的不是出現另一群盜賊,而是盜賊中出現不願同流合污的人。不信奉盜賊所建立的道德標準,意味新的道德標準將會誕生,久而久之,更多被盜賊定義價值的事物,必然會隨時間轉變而重新定義。這將會是盜賊們所不能掌握的未來,他們忌諱的,就是這樣一個未來。
范克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