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鏗︰<br>建築鄉愁 - 傅鏗

傅鏗︰
建築鄉愁 - 傅鏗

近日,一位友人給我傳來了一份「逛上海」的清單,圖文並茂,充滿了小資情調,足以令人迷戀上海,讓我這樣的天涯客更是鄉愁百生。清單中的前十五處地方,如思南路的古董花園,武康路的武康新里,南京西路的靜安別墅,常德路的千彩書坊(即張愛玲故居常德公寓所在),泰康路上的田子坊,以及陝西南路的馬勒別墅,等等,都是帶有上海老城懷舊特色的去處,經過改造後顯得典雅精緻,顯現了上海人精雕細琢的情趣。回想我二十年前出國時的上海,還是一個灰不溜秋,百廢待興的破舊之城,如今上海舊貌換新顏了,但是以浦東為代表的新城總給人一種空曠和隔膜的感覺:在泰康路和思南路上漫步逛街的感受,同浦東世紀大道上走步或逛商城的感覺,恍如生活在兩個全然不同的時代和世界。
三月份回上海時,曾到杭州一所大學講過一堂「波德萊爾與現代派在巴黎的緣起」的課,於是腦海中一個時空飛躍便想到,上海這二十年來女大十八變的發展,同波德萊爾最後二十年創作期(1847-1867)巴黎城市的劇變如出一轍:當年豪斯曼伯爵大筆一揮,盧浮宮和巴黎聖母院周圍貧民窟擁擠的城市傷疤一掃而光,巴黎的小巷全部拓寬為至少二十米寬的大道。市中心拆除了兩萬幢舊屋,新建了四萬幢平均高度為七層(以前的標準為六層)的巴羅克式豪華大樓。然而正是這樣的劇變,促發了波德萊爾濃重的傷感之情,他在富有寓意的《天鵝》一詩中吟詠道:「當我穿過新建的小凱旋門之時,/突然之間喚起我的豐富的回想。/舊巴黎已是面目全非(城市的樣子/比人心變得更快,真是令人悲傷)」
同樣,上海二十年來的發展早已令美國這樣的老牌帝國目瞪口呆:只要提一下黃浦江上下的大橋和隧道已經有十條以上。然而從波德萊爾的《天鵝》一詩中,我彷彿讀到了一種古老的寓意:建築屬於民族文化的審美領域,除了前面提到的反映民族情趣和記憶的懷舊建築外,建造既經得起時間考驗,又具有民族特色的持久性地標建築,遠比高速度發展來得重要。就像美國歐洲史學者托尼.賈特所說的,十九世紀建造的宏大壯觀的火車站,比如一八五六年建造的巴黎東站,或者是現代主義自信的高峯期建造的倫敦聖潘克拉斯火車站(St. Pancras),以及米蘭的中央火車站,都是直到至今既美麗壯觀又功能齊全。它們「看上去便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相比之下,一百多年之後造就的飛機場則已經顯得老態臃腫,醜陋不堪」。
新上海仍然缺少的是美國三十年代的舊金山金門大橋和六十年代末的世貿雙子樓,以及法蘭西人在十九世紀末所建起的宏偉建築:巴黎歌劇院(1876),自由女神像(1884),聖心教堂(1890)和艾菲爾鐵塔(1889)。老實說,黃浦江邊的東方明珠在這些地標性建築群中還是顯得有些遜色。對於詩人波德萊爾來說,城市建築最重要的便是喚起一種民族記憶:「巴黎在變!可是,在我憂鬱的心裏/卻毫無變動!腳手架,石塊,新的王宮,/古老的市郊,一切對我都成為寓意,/我的親切的回憶比岩石還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