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祺︰<br>巴黎遠郊農舍 - 嚴家祺

嚴家祺︰
巴黎遠郊農舍 - 嚴家祺

當我們三人從香港飛達巴黎時,已是第二天早晨六點鐘。從戴高樂機場出發,乘了二、三小時汽車,到達巴黎北部一個農舍。農舍有十餘間房子,有幾間拴牲口的房子,有一個圍牆,周圍一片農田,沒有住戶、沒有商店。
巴黎四個會說中文的法國人、瑞士人,馬赫雅娜、燕保羅、皮埃爾、譚三山,為幫助「六四」後流亡法國的中國知識分子,成立了一個「愛麗絲協會」(A.L.I.C.E)。協會成員都是義工。農舍就是馬赫雅娜等人幫助我們找到的。
吾爾開希、劉燕、李祿、辛苦在我們前一、二天已住在農舍。三天後,蘇煒從香港來到農舍,加上我們一起「偷渡」的三個人,共八個人。當時我們已經知道趙紫陽、胡啟立被撤去了一切職務,江澤民當上了總書記。從這一天開始,我們八個人整整在一起談了三天,算是「會議」。我們共同結論是,必須振作精神,發出我們的呼聲,並成立一個世界性組織,為推進中國民主化而努力。與我和高皋一起到香港和巴黎的學者,他因為要到美國上學,不願公開自己的姓名,我們第一個《宣言》主要是他起草的,由法國電台和電視台以吾爾開希和我的名字在七月四日播出。三天會議後,籠罩在農舍的憂鬱氣氛似乎被驅散了,大家唱起了歌,高唱「革命樣板戲」。
在農舍,後來又來了幾個人,有來自上海的兩個學生。農舍是一個「各取所需」的「公社」,馬赫雅娜源源不斷地為我們供應食品、啤酒和香煙。農舍裏因整日吸煙而煙霧繚繞。
當時,大家同意,對外聯繫的電話只有一個人可以打,幾天後,另一個人也要求做對外聯繫工作,又過幾天,第三人說,他也要參與對外聯繫。這樣,這三人從早到晚不停地與外面打電話,因「保密」需要,其他人都不能過問。半個月下來,馬赫雅娜對我們說,電話費已超過二萬法郎,相當於四千多美元,這些錢最終來源於香港。
七月四日那一天,我們八人在農舍陽光下聚會,討論未來計劃。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學生說,為了中國的民主,大家都應當成為「職業革命家」,但立即遭到兩個人反對,他們已經聯繫好了,準備去美國的大學上學和當訪問學者。我總結大家意見說,每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計劃,不能以民主的名義要求誰做甚麼。這一點,我後來深有體會。
我們八個人不是甚麼組織,也不存在誰領導誰,但大家似乎覺得,因為逃亡聚集在一起,八個人是一個整體。未來的「計劃」難達一致,現在做甚麼事一定要大家一致同意。在北京,我與高皋認識兩位巴黎學者,一位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袖彭述之的女兒程映湘,另一位是長滿馬克思一般大鬍子的猶太人白夏。他們請我們兩人再帶兩三人去巴黎見他們。大家爭着去,吾爾開希說,高皋不要去了。我說,程映湘和白夏指明要見高皋。劉燕說,她負責對外聯繫,非去不可。吾爾開希要求辛苦留下,辛苦不說話,顯得很不高興,高皋表示,她不去了。我說,七個人、八個人差不多,大家都去就是了。我的話剛說完,辛苦一個人跑到室外,脫去上衣,跪在地下。這時正下着中雨,雖然是七月初,巴黎晚上的氣溫仍很低,在雨中久待十分寒冷。辛苦宣佈,「你們這樣鬧下去,我現在開始絕食。」我勸說辛苦回屋內無效,吾爾開希在雨中淋了一個小時,才把辛苦勸回屋內。
當辛苦踏進房間,兩個學生正在大吵。幾分鐘後,因吾爾開希突然暈倒,吵鬧終於停止。大家忙作一團,搶救吾爾開希。此時,正是七月四日深夜十二時。
這些分歧,微不足道,但因為發生在我們流亡的最初時刻,難以忘卻。從其中幾個人到國外的最早打算來看,他們都沿着自己選定的道路走着。與我一起出逃的學者在芝加哥大學研讀哲學,後來在香港任教授和研究員,在學術界有廣泛影響。吾爾開希在美國時,現在聞名全球的藝術家艾未未,是他在波士頓辦公室的僱員。蘇煒任教於著名的耶魯大學,出版了多本著作。高皋在紐約曼哈頓中城擔任了十年護士。李祿當時特別強調要成立基金會。一九九六年,他同時獲得了哥倫比亞大學法學博士、工商管理碩士和經濟學學士三個學位,他自行創辦了喜瑪拉雅基金會,管理風險創投基金及對沖基金,美國「股神」巴菲特的副手、巴郡公司(Berkshire Hathaway Inc.)副主席查理.芒格(Charles Thomas Munger),是李祿基金的主要客戶之一。他因向巴郡推介入股中國電池及汽車製造商比亞迪,使巴郡獲得高達十二億美元的回報。巴菲特希望李祿成為他的接班人,共同管理巴郡規模高達一千億美元的投資組合, 但李祿沒有此意。不過,比爾.蓋茨和巴菲特去北京那次,一定要李祿陪同,北京看在比爾.蓋茨和巴菲特的面上,不得不讓「禁止入境」的李祿踏上他祖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