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姐留學倫敦不過三四年,文憑有沒有拿到不知道,但短短時間已經足夠把她訓練成高貴優雅的西洋仕女,同時覓得風流倜儻的六姑丈。匆匆趕回南洋,因為我祖母病重,非要見小女兒最後一面才肯嚥氣,果然六姑姐抵埗第二日一早她就與世長辭。天尚未亮被大人叫醒,聚集在祖母房間裏,六七歲的我從來不曾和死神打照面,不曉得那是彌留時段,只奇怪誰在扯鼻鼾,呼嚕呼嚕響個不停。床邊位置被地位最重要的親戚佔領,六姑姐和我站在角落,她穿着一件及膝絲緞晨褸,輕輕將我擁在身前,面料的柔滑留下難忘印象。呼嚕漸漸轉弱,最後終於停止,眾人不約而同大放悲聲,類似畫面《家春秋》那樣的粵語片倒看過,這才朦朦朧朧意識到生平首次參與了送終的活動。
辦完喪事她決定不回英國,住在娘家等丈夫回歸,百無聊賴教我彈琴,爬音階之外還學了簡單的《給艾麗絲》。六姑丈是建築師,一着陸馬上獲政府機構招安,反而找房子比較費功夫,兩人在我們家呆了幾個月。嫌熱,風急火急裝冷氣,那時只有電影院和少數餐館有冷氣,他們的大手筆當然惹來三姑六婆喁喁私語,一夜之間被封為「揮霍」的代表。遷出後房間由我承繼,無端端發達本來興高采烈,可恨被邀嘆冷氣的同學仔回到學校廣為宣傳,勢利眼一發不可收拾,膨脹的富家子惡名不脛而走,飽受眼紅的熱鍋螞蟻歧視。
六姑姐後來患鼻癌,化療令她形容枯槁,我媽媽在背後禁不住惋惜:「幾姊妹舊底最靚係佢……」接獲她死訊那天我剛巧在倫敦,窗外繁花盛放,許多年了,迄今如在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