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靈》在台北上映,連帶《泰芮絲的寂愛人生》一書發行。這是台灣奇景,往往是電影上映同時,無論新舊版本的書籍隆重推出,以期電影帶動書市贏得更多關注。
法國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亞克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最為人所熟知的作品如《愛的荒原》、《給麻風病人的吻》等,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影響了眾多讀者。其作品最突出的特質便是「陰鬱」,且這陰鬱受制於不幸福的婚姻樊籠,顯得越發令人窒息。電影《寂寞的心靈》打破小說以女性心理撐起情節的倒敘節奏,以成長的時序重寫泰芮絲的心境,倒也中規中矩。奧黛麗.塔圖甚至演出了「閣樓上的瘋女人」似的神經質。
泰芮絲的故事非常簡單,她出身波爾多的貴族家庭,因政經聯姻嫁給了丈夫貝納。因婚姻生活沉悶,她下毒謀害丈夫,後丈夫為保全家族名譽作偽證使她脫罪,卻將她軟禁在家中。泰芮絲日漸消瘦與孤冷,直至最後終獲自由。現代人似乎已經很難去理解這些衣食無憂的女性在面對並無大過錯的丈夫時,為何會起殺心。但婚姻顯然承擔了莫里亞克悲劇命運書寫中的重大責任。
張愛玲在《燼餘錄》裏寫:「缺乏工作與消遣的人們不得不提早結婚,但看香港報上挨挨擠擠的結婚廣告便知道了。學生中結婚的人也有。一般的學生對於人們的真性情素鮮有認識,一旦有機會刮去一點浮皮,看見底下的畏縮,怕癢,可憐又可笑的男人或女人,多半就會愛上他們最初的發現。當然,戀愛與結婚是於他們有益無損,可是自動地限制自己的活動範圍,到底是青年的悲劇。」
那時1944年。也就是在泰芮絲故事的22年後。哈代的《黛絲妹妹》也有類似的情節,可見女性背叛其實挺好的丈夫是一個古老而流行的敘事核。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通過殺夫、或者背叛,女性逃離婚姻,像娜拉出走以後,最終的自由其實只是另一重意義上的無家可歸。這些故事像是要勸導女人不要結婚,而激情又靠不住。殺夫失敗的女性沉溺在這種不明確的渴望裏。像張愛玲說的「有益無損」的婚嫁,往往是悲劇的起源,卻似乎並不足以解釋悲劇的本質。
活着的煩悶,裝上女性的外衣,就顯得越發是男權的錯。其實人活着本來就充滿煩悶。也不全是男人的錯。「我總是身為另一個人 另一個在街角的人 後天在另一間屋子裏等待的人 後悔或同意我今日之所為卻絕不會重復這些行為的人。」──曾有詩人這樣寫過,人很容易將自己投射成另外一種樣子,女人則更易患上此類的幻想病。泰芮絲的原罪基於生之愁悶所啟發的人的惡魔性,而在自由的社會秩序中,人的道德處境往往顯得更為孤絕。
莫里亞克說:「用火把去照照我們的深淵」。深淵,就是「自動地限制自己的活動範圍」,是生之如履薄冰。像每個人都走不出自己的「傘下」,這種走不出是很迷人的,為此受苦也就迷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