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歐羅星進入英法海底隧道前,車長總會鄭重其事播音通告,為安全計車廂之間的鐵門還嚯一聲關上,有種大難臨頭的凝重氣氛,所以雖然歷時不過二十分鐘,如坐針毯的乘客只覺天長地久,就算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也暗暗祈禱,在海峽另一端重見天日,鬆一口氣之餘往往衍生必有後福的期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項措施取消了,高速火車唔聲唔聲就竄進地平線下與水族為伍,視打擾魚蝦蟹若等閒,然而我訓練有素的神經系統並未因衰老而失憶,到時到候自動扯起警報,不能制止全身陷入戒備狀態。可能為了分散注意力吧,這次從巴黎赴英京的潛水時段,我忽然問自己一條無聊問題:記不記得是在什麼情況底下,第一次聽到「倫敦」這個地名的?
會不會是那首童謠?上世紀中的英屬殖民地,小朋友都懂得玩一個遊戲,兩人面對面伸出雙手搭成一座拱橋,其他人在橋底魚貫穿梭,大家齊聲唱道:「倫敦橋要倒下了,倒下了,倒下了。倫敦橋要倒下了,我的美人。」飾演拱橋的四隻手臂隨最後一個音符圈住剛巧經過的玩伴,無端端被封為美人照計求之不得,可是英語半桶水的亞洲孩子不明所以,無人願意接受加冕──在宗主國唱遊大概只限女童參與,無論如何不可能允許男童榮任my fair lady。
又或者,三歲左右我的耳膜已經有這兩個字的蹤跡?排第六的姑姐,那一年出洋學鋼琴,目的地正是倫敦。相簿裏有一張照片,是送行時我和她在郵輪甲板的留影,大人一而再指着照片問:「記唔記得六姑姐?大個仔要唔要去倫敦搵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