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發明了「本來」這個詞語,就是為了應對「豈能盡如人意」的落差。不過「本來」,已經比「早知」好。
本來,今年的《香港藝術節》,我最期待的兩個表演單位是《芝加哥交響樂團》和《美國芭蕾舞劇院》,後者當然有令邁克吞不完流出來的口水、美艷可口的Roberto Bolle,舞姿俊得可餐,由外到內都是逸品,蹁躚在白色緊身現代襪褲中,暈浪的豈止邁克心內的小斑比?當然沒投訴。
「本來」,是屬於Chicago Symphony Orchestra的。你可能說,四年前,樂團也來過香港,用得着那麼餓嗎?沒錯,彼時還在指揮大師Bernard Haitink麾下,那個周六晚上,和之後很多個晚上,馬勒的A小調第六交響曲都填滿了我身邊的空氣。今年,我如常戰前就購好門票,誠心等待《芝加哥交響樂團》到來,想再遇的卻是Riccardo Muti。三年前,八十多歲的Hatitink說自己已過了賞味期限,選擇引退,意大利指揮巨匠Muti遂成為了這有過百年歷史的樂團之第十任音樂總監。
Muti也曾訪港,多年前帶領着意大利La Scala Philharmonic Orchestra東來,首演夜,樂團絲毫不見一般所謂未熱身或長途跋涉的「欠態」,想必在他獨裁式嚴格下,樂師們都不敢有斗零怠慢,據說如果你不尊重音樂,他會更可怕的不尊重你。性格巨星指揮家很多,功力叵測的亦不少,但他幹過一件很多殿堂級指揮都沒做過的事:不守歌劇禮節,表演途中有感而發,向觀眾發表了一篇小小的演說,全場激烈感動。之後他再破例,邀請觀眾在encore時段與台上合唱團一起唱,台上台下,一併指揮。
時維2011年,羅馬,在著名的Teatro dell'Opera di Roma劇院,他指揮着樂團表演威爾弟的劇目Nabucco,當唱完一曲Va, pensiero,歌詞中"Oh mia patria, si bella e perduta" ("Oh my country, so beautiful and so lost"),全場深深撼動感觸。置身貝隆斯科尼政府令國家烏煙瘴氣之秋,情景相生,觸樂傷情,掌聲,雷動,不止;Muti不語、歎氣、思潮起伏,終於,轉身面向觀眾,力斥政府的不是,對藝術文化大量削減預算,更是殺害文化的罪行。如此氛圍,如此人物,公然站在群眾裏,站在雞蛋的一方,也不是什麼慷慨陳辭,但理性情真,向政府說不,全場起立喝采!他邀請大家一起安歌Va, pensiero,曲終,眼淚流遍台上台下的臉龐。"Oh mia patria, si bella e perduta"。此一幕,長留現代歌劇表演史。
一時感情用事的指揮家,什麼道統都忘了。這種叛逆之徒,至愛,很想再睹其風采,並看看久違了的同一芝加哥交響樂團,在他治下會是什麼景色。可惜,出發來港前,他病了,也七十多了,臨時由另一位大師Lorin Maazel接替他的指揮之位,緣慳矣。想起畫家吳冠中先生說「人重人品,先要真誠。藝術作品的價值寓於真情實感。」「我成長的那個年代是魯迅的時代,非常激進的……中華民族是什麼樣的民族,是魯迅告訴我的。魯迅告訴我們要講真話,要看到自己民族的優點,也要看到缺點,看到缺點,就要克服,要去創新,一個不懂得創新的民族是沒前途的。……藝術家要創作出成功的作品,感情真摯比腦袋重要」。
希望世上有更多真摯的感情,而不是精明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