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書生空議論 - 梁文道

莫道書生空議論 - 梁文道

關於政論,最常見也最古老的批評大概就是「空談」二字。無論寫了多少,人家一句「光說有什麼用」,就能把一切都頂了回去,就能取消你所有的苦思和努力。的確,光說是沒什麼用的,特別是在中國。我這位老朋友長年追蹤各種「公共話題」的興衰,「黑磚奴」也好,「拆遷釘子戶」也好,甚至大到像溫州動車事件那樣的事故,幾乎都會爛尾收場。事情一出,大家義憤填膺,罵完一遍之後便悄無聲息,彷彿一切不曾發生。
但我又想到了一句老話:「莫道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小時候我看這句話只算知其字義,直到近年廁身大陸時論寫作,這才有了切身體會。原來這個世界竟有這樣一種衡量寫作意義的標準,不是看你寫的東西影響了什麼、改變了什麼;而是看你這個作者得到了什麼後果(甚或不測);如此具體,如此切身。當然今天因言殺頭的事是沒有了,但餘此之外呢?前陣子另一個寫評論的朋友來港演講,他笑着說在觀眾席上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惜他們一路辛苦跟到了香港,台下會意者當堂大笑。笑聲背後便是這書生的後果,這類後果從稿子被審查被刪改開始,到專欄被停,到媒體封殺,到人格抹黑,一路去到想像力的邊境。
困頓疲乏之際,不妨聊以自慰,把這些後果當成「自己一定做對了什麼」的證明;如果只是空談,如果沒有意義,他們又害怕些什麼呢?要用這種方式來體會寫作的意義,是我以前只在香港發表東西時所想像不到的。
好在仍有樂觀的理由。
(不忍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