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續喬伊斯《芬尼根守靈夜》的話題,中譯八千本一出即售罄,成為內地讀書界的新聞,以人口比例而言,並不算多,初版這個印數,看來也信心不大。書出得漂亮,編排極佳。問題在買了,不一定看,看,也未必會看完。這是小說史上最難看的書之一,或者是難看的書之最。難看的書當然不等於難寫,這要看是否有品味、創意。這書則難看也難寫,喬伊斯出版時自言會夠研究者忙上三十年。如今看來,未免保守。
記得上學時翻過他的《尤利西斯》,翻過罷了,因為要應考,翻過好一陣,加上一堆參考書,仍然不知所云,幸好考題可以選答,於是決定放棄。我想放棄的同學一定不少。那時還沒有蕭乾、文潔若的譯本。不過文學系裏開設這類經典,值得肯定,大學不讀經典,哪裏讀呢?至少逗引我去看喬伊斯的少作《都柏林人》、《一位青年藝術家的肖像》。幾年前曾和一位中文系的榮休教授老師聊天,他感歎一個英國文學系畢業的學生,要是沒有讀過莎劇,我們會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今天的中文系呢,學生可以專門選修實用的課程,完全避過詩經楚辭或者唐詩宋詞,仍然中文系畢業。如今是否更「求其所好」,並不以為要提供一個比較通盤的訓練,我不知道。當年上課,一位學長告訴我大考時選答《尤利西斯》,用句今天的濫調:迎難而上,而且上了就捨不得放手。本來三小時要答三題(抑或四題,我忘了),他只答了一題,自料凶多吉少,結果拿了個A,並得以留校深造。我也不知道,如今官僚主義橫行,是否還能變通破格選材?
《都柏林人》一書的細節已不復記憶,但喬伊斯通過各種人物呈現的都柏林,印象卻難以磨滅,鬱結、污穢,一個令人沮喪的鬼地方。不過作家總是愛之深責之切,喬伊斯二十多歲已移居蘇黎世,再不曾回去,可都柏林始終是他的寫作源泉,對當地的民族主義、宗教,感情複雜,愛恨交纏,並不能一刀切。《都柏林人》完稿後十年才能面世,因為出版商沒有興趣,曾遭退稿二十二次。
一位同事到過愛爾蘭,送我一個喬伊斯的塑像,我一直放在書架上。想來愛爾蘭共和國其實很了不起,人口不過四五百萬(北愛仍受英國管治,是少有的白人殖民地),人文藝術卻奇材輩出:王爾德、蕭伯納、葉慈、貝克特、希尼(Seamus Heaney)等大家,後五位都得過諾貝爾文學獎,而且絕無爭議。王爾德則過世時諾獎尚未設立。按人口比例計,堪稱世上得獎最多。此前,還有十七世紀寫《格列弗遊記》的斯威夫特。演《林肯》而史無前例三度取得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的Daniel Day-Lewis,也是兼有英籍的愛爾蘭人。並非太多人知道,其父是大詩人Cecil Day-Lew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