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令天各一方的陸離和安迪華荷心有靈犀一點通,分別在香港和紐約翻新了「訪問」這個本來十分枯燥的文體?名成利就的普普藝術家,在這一年推出了一份期刊,打正旗號叫《訪問》,賣點是由名人採訪名人,以有聞必錄的方式把讀者帶進八卦禁區;我們的陸小姐則替王敬羲主編的《純文學》效勞,為訪問藝文界高人駐場並且執筆整理,收在《五個訪問》的豐美內容,見證了她在紀實文學範疇的成果。華荷下海辦雜誌的靈感,我懷疑多少來自卡波堤的《冷血》,追查殺人兇手的毅力轉移到名利場,熠熠星光赤裸裸呈現在白紙黑字,把「每人成名十五分鐘」推上新的高峰;陸離的「革命」醞釀期可能更久,早在打理《中國學生周報》時已經牛刀小試,之後應朱旭華邀請編輯《香港影畫》,麾下有西西和亦舒兩名猛將助陣,大展拳腳更上層樓,文章不論以特寫或清談形式出現,都教人眼前大亮,當年亦步亦趨追讀的幸運兒,飽嚐得人花戴萬年香的福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別以為紀錄一問一答這種機械化的工作人人能夠勝任,要以簡潔漂亮的書面文字傳遞受訪者個性,同時不動聲色進行修補和清理,等於又要寫實又要用美圖秀秀處理,平衡的功夫想想都頭痕。隨手抄一段傅聰:「莫札特,哦,不得了。他的偉大簡直可以說是高山仰止。他比巴哈還要高,因為巴哈只像個教皇。韓德爾也比巴哈高,因為韓德爾永遠不會像個教皇,乾脆就是God。但莫札特,他與我國的道家是相通的。後期的莫札特,簡直就是莊子。」你看,連分句和標點符號都那麼考究,怎能不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