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台灣時報文化出版了馬爾克斯作品《智利秘密行動》,這是繼《百年孤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後,馬爾克斯唯一一部已被翻譯成中文的報告文學作品。且令人驚異的是,時隔二十餘年,諸如《安哥拉的古巴兵》、《尼加拉瓜之戰》、《綁架新聞》等紀實作品的中文版依舊無迹可尋。馬爾克斯曾經的記者身份,就只是年譜中一個乾澀的記載,毫無感性的血肉。
其實這兩年對於中文語境下的馬爾克斯迷可謂豐收之年。二零一二年他的《苦妓追憶錄》被改編成風情電影。大陸新經典文化擲重金購買版權並出版了第四部馬爾克斯小說《枯枝敗葉》。不知是否有人還記得馬爾克斯憑借《百年孤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那一年,上海譯文出版社所製作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中短篇小說集》。在這本七百餘頁的厚書中,幾乎收羅了馬爾克斯所有短篇名作。翌年台灣志文出版社「新潮文庫」也出版了《馬奎斯小說傑作集》。如今看似熱鬧的「新品發布」,事實僅是一種形式上的「補票」。在沒有版權的年代裏,馬爾克斯在兩岸早就不缺讀者,這恰恰是他長久以來最深惡痛絕之處。但當人們將他的「魔幻現實主義」標籤深深烙上各種報刊雜誌作為時髦或復古的裝飾,一直以來似乎很少有人點透馬爾克斯與智利革命的關係。
二零一二年的全球電影節中,有一部作品被淹沒在李安與哈內克之後,成為獎項陪跑常客。這部名為《智利說No》的政治電影取材於一九八八年的全民公投,軍事獨裁者皮諾切特因選舉失利結束了十七年的專制統治。與取材一九七三年智利政變的電影《那年陽光燦爛》形成呼應,為皮諾切特的一生做了平民視角的解讀。但若仔細研判,兩部電影其實都比不上《智利秘密行動》豐盈精彩。據杰拉德.馬丁記載,經歷拉丁美洲嚴酷冷戰歷史的馬爾克斯曾說「對我而言,智利政變是一場災難。」更有傳說, 一九八一年憑借《一件事先張揚的凶殺案》復出之前,馬爾克斯為抗議智利軍政府上台已停筆多年。馬爾克斯說過,一直要到軍政府下台,才會出新書。
《智利秘密行動》與馬爾克斯的小說作品很不一樣。面對生死問題時,也顯然更為直截了當,收斂了他一貫的鬆弛。他以第一人稱寫作了一位在白色恐怖中隱性埋名回國拍攝紀錄片的導演立頓,刻畫了他在面對人事全非的故土時心中的苦楚與忍耐。潛伏、易裝、陷入跟監……立頓就像是本雅明筆下的「歷史天使」,在風聲鶴唳的六周中檢閱着祖國在危機下日益惡化的人心廢墟。
作品曾寫作一對夫婦手挽手進入餐館,看似平靜地與立頓對視,智利改變得如此巨大,但夫婦對這家餐廳始終忠心。在他們「投射過來的目光中沒有好奇、沒有熟悉感、就像一點都認不出旁邊這個人」,孩子們卻在富裕假象的泡沫中對遊人說「想不想幫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照一張相」。馬爾克斯寫道:「這些年的流放是何等漫長,又何等艱辛。我以為只有我們這些離開的人如此,如今才知道留在國內的人也不例外。」
步步驚魂,最怕是在看似和風細雨時。在智利可以說「不」以前,馬爾克斯曾在深切焦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