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指出,歐洲小說有兩大源頭:一個來自莊重嚴肅的傳統,另一個則來自嘻哈笑罵的傳統。前者一直備受厚愛,作品也延綿不斷,逐漸被視為正統,像《戰爭與和平》呀、《卡拉馬佐夫兄弟》呀,等等;後者呢,說來可憐,由於歡樂並非主流的風尚,好像笑是純感官的,不必動用理智。所以並不受嚴肅的讀者歡迎。柏拉圖的悲劇研究,是西方文學的入門書,他討論喜劇,可沒有流傳。而且,我想,好笑的東西往往有地域性,以至卑俗化,能夠打破地域,能夠通「雅」的「俗」,很難。笑話,如果只是笑話,說過再說,就不好笑了。看喜劇,甚少人會代入其中的角色,因為嘲弄往往從自嘲開始。但觀眾會對悲劇人物寄予同情,甚至同病相憐。於是《巨人傳》、《唐吉訶德》、《湯姆.瓊斯》之後,這麼一條康莊大道,愈走愈荒蕪。想想吧,二十世紀上半,數得出多少嘉年華會般有趣的一流小說呢?看來只有卡爾維諾的《我們的祖先》、君特.格拉斯的《比目魚》。
《比目魚》繼承了拉伯雷的喜劇精神,而且寫了一個卡岡都亞式的人物,不同的是,這角色是一位女性,她是《比目魚》中第五位廚娘瑪加蕾特,因為肥胖如巨人,又名胖加蕾特。
格拉斯借神魚的口說道:要是拉伯雷認識胖加蕾特該多好啊,他肯定會寫出一本厚厚的《女巨人傳》。因為我們的文學中缺乏由女性擔當滑稽的主角。唐吉訶德、項狄,全是男人。這些男人,無可救藥,仍然獲得上天莫名其妙的眷顧,而婦女則在不斷上演的悲劇中潦倒墮落。我向你們獻上廚娘瑪加蕾特,她的笑聲給女子創造了空間和自由。
比目魚說:我們急需歡鬧的女主角,這同樣適用於電影。不要再用卓別靈或者什麼胖子、儍瓜壟斷滑稽角色,我敦促你們,親愛的女士,一展你們滑稽的風采。我向你們獻上廚娘修女瑪加蕾特。她是一個重一百公斤的胖修女,永遠哈哈笑,煮得一手好菜,加了許多美味的胡椒。
瑪加蕾特出生時,母親死了,父親是個窮鐵匠,把她送到修道院去。她在修道院的廚房中長大,自幼學會烹調,烹藝日精,吸引了高官和名流。那時是兵荒馬亂的中世紀,歐洲爆發宗教改革運動,窮鐵匠因為參加運動,反對貴族議會被判處死刑。最後的晚餐由女兒下廚,當時前來大吃大喝的還有一眾判刑的權貴和執行的官吏。父親被砍頭後,修女如常生活,笑聲充滿修道院,她烹調的美食吸引更多的食客。終於,許多年後,她替父親報了仇:其中一個被她的重量壓死,另一個則不斷被她的美食餵死。
哈哈,不要以為看過電影《鐵皮鼓》,就算讀過格拉斯。他的長篇像水蛇那麼長,而且每本都有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