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然︰鍾鳳年的小篆 - 譚然

譚然︰鍾鳳年的小篆 - 譚然

過去收藏書畫有專門列出鄉賢這一類的,諸如江浙一帶人文淵藪之地,小小的縣城裏一二百年間也會誕生不少書畫家或文人學者,舉凡尺牘詩箋之類的手稿墨迹都能賞玩,再有能畫上幾筆的必然逸筆草草,很是可觀。我有時候碰上同鄉前輩的墨迹也喜歡搜羅,吾皖地處江淮之間,雖不及吳山越水,明清以降的讀書人也不少,很多人不享大名,隨着時間流逝大多湮沒無聞,偶然間遇到了鈎沉史料考證生平也是一樂。寒齋就有這樣一紙橫幅,四尺對裁大小,鐵線小篆書「眄庭柯以怡顏」,上款署「壬午六月」,落款是「鍾鳳年」,鈐白文「鍾鳳年印」朱文「雲父」。除此以外別無信息。
鍾鳳年字雲父,是安徽桐城人。生於一八八八年還是一八八七年說不準確,到一九八七年去世,虛歲足歲享壽總有百歲了。早年在北京譯學館法文班畢業。抗日戰爭勝利後,應聘至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所工作。鼎革以後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做副研究員,一九六一年退休。是研究《水經注》的歷史地理學家。寫的著作也多。聽說一九五七年開始校勘《水經注疏》時,已年近古稀,經過二十年的努力,校出錯誤二千四百餘處。發表酈學研究的最後一篇名作《評我所見的各本水經注》時,已經是八十八歲高齡了。據說鍾先生在譯學館畢業以後一直不得志,為了餬口到處求職,甚至失業。喪偶後一直過着鰥居生活。似乎只有一個女兒。辛亥以後至抗戰勝利,大約生活最不安定。據鍾先生的生卒可以推斷出這幅書法寫於壬午即是一九四二年。也正是抗戰勝利前日子最難過的時候。
細看這七個字筆筆中鋒,圓潤挺秀,完全是清中期學者孫星衍、洪亮吉、錢坫一路的玉箸篆法。這種篆書很不好寫,有些人就說是剪掉或燒掉筆鋒而書。其實不然。近代小學大家黃侃在《近代楹聯大觀》中對洪亮吉篆書所作批注云:起止有點,較之皋文尤易見,世不得其法,以為剪筆頭書,非也。徐無聞先生也說:「余學陽冰篆四十餘年,每遇錢十蘭、孫淵如、洪北江諸家篆迹,皆留神諦視,無一非有鋒之筆,然此僅可為知者道,難與耳食者言也。」可見鍾鳳年不僅學術宗法乾嘉學派,下筆寫字也是師承前賢。
現在檢索鍾鳳年的數據,除了專業領域的介紹似乎沒有提及他擅長書法的內容。還好有老人家在,啟元白先生的學生劉乃中回憶說:「我父親的同學鍾鳳年(字雲父,古地理學家,對《水經注》的研究,窮盡了畢業精力,著述甚豐,解放後入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任研究員。)在我中學時期他寄住我家,受其熏陶至多。他的四哥鍾鵬年(字震滄)是桐城派詩古文家。我自幼作文,皆經他批改。作詩撰聯,皆蒙教益。」
胡適之先生也治《水經注》,鍾鳳年與之也有往來,一九四七年,胡先生在北大做校長的時候鍾鳳年是北平研究院史學所的一個普通知識分子。胡先生讀到了鍾鳳年所發表的幾篇酈學文章,寫信邀他於星期日到胡寓作客,討論《水經注》問題,把搜集的各種版本讓鍾鳳年觀看。以後兩人之間互通長函,學術觀點雖有分歧,這並不妨礙居於高位的胡適之先生對一位普通文人的禮賢下士。
「眄庭柯以怡顏」這句話出自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前一句是「引壺觴以自酌」,意思說拿出酒來自斟自飲,看看院子裏的樹木覺得很開心。不知道鍾先生喝不喝酒,總之在日子苦難的時候有一份陶淵明式的情懷,寧靜的心底除了讀書做學問,還能寫寫字。會讓人怡然欣然許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