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的James Tait Black文學紀念獎，創辦於1919年，每年頒兩個獎給英語作家，一為小說，一為傳記。去年底卻頒出了一個特別獎，從歷屆得獎中選出一位小說家。在近百名作家中，選出的是安潔拉．卡特（Angela Carter） ，有點意外。過去曾經獲獎的包括D.H.勞倫斯、E.M.福斯特、威廉．高定、格蘭．葛林、戈廸默，以及魯西迪。其中有兩位曾得過諾貝爾文學獎，至少也有兩位可以得諾獎。卡特已於1992年離世，她的成就未必勝得過上述幾位。但文學獎從來都充滿爭議，翻看這許多年JTB得獎的英語作家，遺珠其實不少。
打開卡特的作品，首先會發現非一般的場景：可以是一家陰深幽暗的玩具鋪，住着古怪的一家人（《魔幻玩具鋪》）；可以是表演場的化裝室，記者正在訪問空中飛人小仙子，她說她是卵生的，背上長了翅膀，天生會飛（《馬戲團之夜》）；可以是喧鬧的劇場，充滿歌舞藝員，演出連場名劇，還有整個藝人的家族及孖生的姊妹（《明智的孩子》）；可以是從倫敦的雨夜擴展到陌生的沙漠，電影明星的魅影和雌雄同體的新人類（《新夏娃的激情》）。卡特的文字淺白，對物體的狀態、顏色的調配，有自己的指紋。她不是維多利亞式的淑女，不愛迂迴曲折的修辭，忸怩的優雅，不會把灰塵垃圾掃到地毯底下，相反，她把地毯翻起來。她寫堆滿髒物的房間，令人作嘔的世界，她並不優雅，而是滿紙粗言，率直、大膽。但卡特其實不易讀，大小地雷就分佈在她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文字裏，一個密碼通向另一個密碼。能否解開，卡特說，要看讀者的能力了。
卡特寫過八個長篇，短篇都收在一套五冊的《焚舟記》。我比較喜歡她的短篇，因為短，不容她跑太多的野馬，雖然短，各篇都有聯繫，組成一個大故事，總題為《美女與野獸》。例如〈染血之室〉，重寫藍鬍子童話：入世未深的美女被野獸引誘到城堡後，她發現可怖的密室，佈滿刑具和藍鬍子好幾個前妻的屍骸。美女受困，誰能拯救呢？不是王子，為什麼老是王子？而是她的母親。這位母親騎着駿馬飛馳，衝入城堡，一槍就擊斃野獸，乾淨俐落。結局其實毫不意外，因為卡特是女性主義作家的旗手。她喜歡愛倫坡、霍夫曼。她說自己不是寫小說，是講故事：哥特的、怪異的、殘忍的、恐怖的；關鍵詞是鏡子、廢墟、森林、荒野、瘋狂、野蠻、污穢、狂戀。這些，她說來自大眾的色情刊物、民謠、夢境，一直被文學界所輕視。
在英國，卡特無疑是一個很特別的聲音，看慣了傳統英式小說的讀者肯定不習慣。然而她啟發了不少同代及後代。有人說魯西迪受她的影響，不過《午夜之子》其實比《明智的孩子》早出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