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做酒徒有一個意外收穫,就是成為老爸的「酒腳」,間中跟他喝一小杯拔蘭地,讓他解解饞。老實說除了威士忌外,其他酒不管是紅酒、啤酒、米酒、拔蘭地、香檳都是大伙兒喝才過癮的。
本來,老爸的「酒腳」多的是,生意朋友,同村兄弟,鄉里伙記都是「酒筲箕」,人人可以幹掉起碼半支大號「人頭馬」。擺酒的人碰上老爸跟他的酒友肯定頭痕,排在「囍」字下的一、兩打拔蘭地很快就一支支消失,真是「嬲佢又唔知,話佢又唔好意思」。可是,老爸退隱多年,酒友一個個走了,未走的也因各種原因滴酒不沾,剩他一個人還在喝。老爸常說,八歲開始喝酒,還因為偷喝拜神的酒被揍個半死,八十歲了更沒理由不繼續喝。無奈之下,只好連我這樣一個酒齡酒量不入流的人都當成酒腳,濫竽充數一番。好幾次我反客為主,想請他喝喝紅酒。老爸總是笑笑搖頭,說那些紅酒「冇力」,不如飲果汁;最終還是陪他喝了一小杯拔蘭地。
年夜飯那天,帶了「人頭馬」Club回家準備跟他喝一杯。可原來上次送的一支還未喝光,他很寶貝的藏起來,待大時大節才喝上一點。倒酒的時候老爸不忘說,「呢啲酒仲貴過鴉片煙,日日飲唔掂㗎。」不過,當琥珀色的酒注滿水杯,他臉上立時展現老友重逢的期待與滿足感,還禁不住「嗒」了一口,一派很「嘆」的樣子。
跟他碰了幾次杯,說幾聲「飲杯」後我就喝光了那小杯拔蘭地。老爸只好放棄我這不成氣候的酒腳,自個兒慢慢喝,又不時說起沒有唸過書不識字的辛酸。「真係執都執輸俾人!」
很後悔那天沒有多添點酒,沒有多「飲杯」。現在老爸走了,他的那聲「飲杯」成了絕響,想再跟他「飲杯」也不可能。他收起那支Club拔蘭地誰來喝呢?
﹝更正:昨日本欄誤植英國演員丹尼爾戴路易斯為美國演員,謹此向作者與讀者致歉。﹞
(編註:梁文道專欄本周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