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三月,十歲北京小女孩知道的士司機爸爸死於沙士後,一直流着眼淚,在房間牆壁寫上「I hate SARS」幾個英文大字,很久也不說一句話。過不了多少天,媽媽在四月十一日也因沙士去世,當天是小女孩生日,從此,十一歲、十二歲……生日不再快樂,她以後不再慶祝生日。
沙士十年,大陸最多沙士感染個案的城巿是北京,近二千五百人確診沙士,百多人死亡。十年前沙士病毒帶來措手不及的恐懼及哀傷經歷,香港全城如陷戰場,香港人經常接觸的北京,十年後披着比沙士更惡毒的污染霧霾,不少被遺忘的沙士受害人,得不到政府系統照顧,獨自面對骨枯等後遺症,社會上又存在歧視,受害者在如霧霾灰暗前景下,有說不完的不平事。
實習醫生變登記員
攝影師到訪六個北京沙士受害家庭,留下六個沙士十年愛與怒片斷。王家共有十一人感染沙士,最後死了四人,包括排行最小的弟弟及弟婦。任職的士司機的弟弟,接載廣東男子到醫院看病,男子病重走不動,他動了慈心,一步一步攙扶乘客入院。結果,好心司機第二天發燒入院,最終留下「我恨沙士」的小孤女由四個姐姐撫養。十年過後,孤女成長了,幾個姊妹跟母親都有後遺症,大家姐王英失去半邊肺,腳骨枯萎,還要負責照顧靠胃喉飲食的媽媽。
王英痛恨非典型肺炎(沙士)摧毀了全家。但被摧毀的,還有夢想。武震居於北京巿郊,她門口修了一條小斜坡,方便行動不便的她回家。出身農民家庭,二○○三年她剛達成當醫生的願望,被調到人民醫院急診科實習,剛好遇上沙士,每天戴着外科口罩,應付二、三百名有流感症狀的病人,第三天,她出現感染症狀,四月九日確診沙士。醫生夢粉碎了,骨枯、左右臗關節壞死,雙腳走不好,情路也完了。現在她調任住院部登記員,有時要忍受同事的冷嘲熱諷,她的夢想,令人嘆息,「我還是很喜歡那件白袍,很想再穿起它。」
沙士也令李桂菊的兒子當不成空軍飛行員。因為照顧受感染的老爺奶奶,她一家三口確診沙士,寓所成為北京第一個因非典被封的民居。兒子不能飛,現在於地鐵公司當職員;以往是馬拉松跑手的她,現在也不能跑。一家骨枯、肺部纖維化,跑兩步會像狗一樣喘氣。在全聚德工作的丈夫,獲派整天可以坐在位子的工作,那已經是很令人心暖的關懷。
老夫婦領不到福利
年過六十的李氏及陶氏夫婦,都在欺壓、歧視與灰暗中度日。居於東城區舊胡同的李朝東夫婦,感染沙士住院,父母留下的四合院被弟弟強行出賣,她出院時打電話給弟弟:「他很驚訝,為何我還活着。」沙士攻佔他們的健康,惡人趁勢攻佔他們的家園。因為要保護屋子不被霸佔,夫婦曾被人毒打,被人傾倒垃圾在門前。現在即使骨枯、抑鬱、肺功能變壞,李朝東仍然守着老家,不敢到醫院覆診,怕妻子獨力難守家園。
陶義久夫婦感染沙士後最終能出院,以為走出鬼門關,開心了一段日子。後來,骨枯等沙士後遺症慢慢出現,陶義久更在二○○六年中風。美好的生活,又再消失。六十多歲老夫婦住在北京老房子,出入要走六層樓梯,妻子陪着他,只能燒飯,替他抹不受控制流出來的口水,「他走不動,沒法帶他去申請列入後遺症者名單,甚麼福利也領不到。」她半張臉的淚水,還是要靠自己去抹。
沙士期間醫護人員捨身救人,感動了方渤;出院後枯骨痛苦令他想過自殺,最終,當過軍人的他,為了替病友們爭取合理賠償及照顧而硬挺下來。二○○六年他和病友做調查,發現八成人有後遺症,但北京官方指只有三成人出現骨枯。在冬天,骨枯會特別痛,但方渤有軍人熱血,堅持每月第一個星期三相約病友到北京上訪辦表達意見,因為他的努力,一個一個沙士受害者,敢於站出來,努力想撥開沙士留下的陰霾。
攝影:林亦非 撰文:冼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