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日子越久,令自己精神緊張心跳加速的案例越少。這天除外……
手提電話響起,對方只說三句說話,我便即時向正在交談的外籍病人說:「對不起,急症。」說罷頭也不回便由門診部奔向病房,兩分鐘後到達,護士早已準備,說:「血壓70/40,O2 Saturation(血氧濃度)84%。」
心知不妙,眼見病人是中年女性,呼吸困難滿頭大汗,便響亮地用普通話問道:「很辛苦嗎?」病人喘不過氣回答便只好大力點頭。
「Taxol(化療藥)開始了多久?」我問。
「15分鐘,打電話給你時已停掉。」
毫無疑問是對Taxol過敏反應,這藥物本由植物提煉再以樟腦作溶劑,故此所有病人必先服抗敏藥作預防,但仍偶然會遇上這許嚴重反應。
「Hydrocortisone 100毫克,Adrenaline 1mg STAT。」我說着,同時把氧氣和生化鹽水較至最高,做了這些以後便惟有在床邊等待,並困難地以普通話安慰病人。五至十分鐘內,好轉便平安大吉,若不好轉便要插喉及人工呼吸。
幸好是前者,病人血壓和血氧濃度安頓下來,也慢慢地清醒過來。
她醒來便說:「謝謝你,醫生。但是你為甚麼跟我說普通話?」她當然是用純正廣東話跟我說話。
這時好不尷尬,仍要臉的醫生惟有硬着頭皮說:「誰叫你這麼像內地人。」其實也是自己錯,緊急救援時想不起病人細節,便把她當成內地病人,追其因由,也是因為越來越多內地人求診,早已習慣要用雙語診症。
說來也奇怪,內地本應是香港的大後方,我們的水、食物、軍防,以至大部份經濟均來自內地,沒有內地支援香港也不會穩定;但是同時香港也變成了內地的大後方,是質素控制的大後方,奶粉、化妝品、名牌手錶手袋,香港便附以質素保證,而近年更伸展到醫療。雙非問題可以用政治方法解決,但越境求醫便不可以,因為這是人道問題,有病便有權求醫,有錢便有選擇求醫地點的能力,當內地人不相信當地醫療(正如內地父母不信任當地奶粉一樣),便會湧至香港盼望得到值得信任的醫治,現今只是問題的開始,隨着日子,可以比「雙非」問題還要嚴重。
若問題不改善,我便會胡亂向病人說普通話,後果自負。
中文大學臨床腫瘤學系教授
莫樹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