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宋淇這個人…… - 張虎銘

蘋果樹下:宋淇這個人…… - 張虎銘

今讀鄭樹森先生談《哀樂中年》,少年戲癮一一兜上心頭。少時,最歡喜看李翰祥和桑弧的電影,一部《清宮秘史》不下老外的《北非諜影》、《單車竊賊》;桑弧的《祝福》、《哀樂中年》、朱石麟的《一板之隔》,全在尖沙咀的景星戲院。潛移默化,做一個文學青年的心更決了。
做文學青年,最初迷上何其芳。詩人說,長城是匹奔馬,中箭成了石頭。簡直比卡夫卡更卡夫卡,比拉丁美洲更拉丁美洲。由是,對中國發生興趣。
另一邊在校,夫子老是口不停嘴,說中國是個衣冠民族。衣冠民族云何?詩也。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一知半解之詩,校外的穆旦,我帶着你們燒燃的衣服,向着大地降臨,又覺新詩也有某一種可能。
文學,貴有可能。
宋淇先生一生推許他的同學吳興華。吳興華,五十年代的中國大陸就是一個湮沒的繆斯。詩人做過不同的試體,嘗試給中國新詩奠下一塊基石。可惜,不幸的世紀產生許多不幸的人,他們以不同的罪名承當這個世紀的不幸。
吳興華的詩,就是通過宋淇先生的手,有幸傳至香港。直覺上,宋淇先生是個頗有私心的人,露一手,可又飛龍在天,樹森先生說他神秘,依我看,宋淇先生深諳待時之道。
一、《張愛玲私語錄》,一直拖拖拉拉,吊足張迷的胃口。
二、《文藝新潮》創刊了,拿《噴泉》出來,繼而炮製《一首詩的誕生》,之後,又說對新詩越來越沒有興趣了。《噴泉》的起句:無邊的靜傾聽着我,我卻向黑夜傾聽。熟口熟面的波特萊爾。
三、老外譯了《紅樓夢》,宋淇先生又有文章在《明報月刊》發表了。這,我沒資格置評。總不會勝過湯象先生的《天涯》罷!
四、宋淇先生的詩論,聽說越來越受大陸學人重視了。論文很多觀點來自吳興華的灼見,此點不算神秘的。
興華師的現代漢詩試體,就中卓著如《秋日的女皇》,用的是西方傳統的歌謠體(Ballad);《尼庵》用的是史賓莎體(Spenserian Stanza);在《彈琵琶的婦人》,我們看到詩人如何巧妙地把白樂天的《琵琶行》,借一點T.S.艾略特的顏色,作出變奏。至於十四行,更加不得了,宋淇推許他的《西伽》,自有新詩以還,境界之高,無人能出其右。這,個人有點保留。馮至的十四行,恐成絕唱。
興華師辭世快將半個世紀了,作為他的私淑學生,我能獻給老師的,小詩一首而已。
《夢中作》(寄興華師)
他們來到之前 我已做妥這件事 烹一壺茶 沏好院子裏的落花 滿心等待 一場雪 白了人間 還給我們結繩的青青髮 在水成月 在雲近山 而在姑蘇陷落後 有人以鞋為舟 過一種普普通通的生活 或許同樣的夜晚 沏一壺茶 烹好了雪 不理落花的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