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年代流行的廣東打油歌,許多都寄調西曲,但我懷疑往往不具名的填詞人連英文也不大懂,拿着現成國語版膽粗粗來個天馬行空的第二度創作,只求旨趣活潑抵死音韻和諧順口,完全置原作者心思於罔顧。國語樂壇的中詞西曲,則就算不是搬字過紙硬譯,也和原作暗通曲款,對親家的奇思妙想有時令人拍案叫絕。從學術角度看,國語時代曲貫徹南來文人作風,寄居的落伍小島未見過世面,他們不辭勞苦為它填上十里洋場的色彩,沒有大上海的燦爛,起碼沾點縮水的紙醉金迷;廣東詞人卻是發展中都會的野生動物,為了三餐溫飽在泥塵打滾,不講究姿勢儀態,只求速戰速決,上了岸就是神仙,原始的蠻勁教人動容。
所以司徒明寫國語的《莫奔跑》,奢侈地任由道德觀發酵,歡場的歷練化作焦慮繼而昇華成慈悲,頭頂生出光環;同樣拿《鈕和蝴蝶結》做文章的廣東歌《天之嬌女》,便不理原唱者戴安娜蕭噏乜,自己替自己算命,把第一句預言的「古怪立雜」發揮到淋漓盡致。對着這樣歡樂的歌詞,誰還得閒理貪靚美國婆的心聲和立地成佛「老兄」的教誨,兩個一唱一和的男女像八卦時事評論員,你一句我一句道盡東家長西家短:「樓下有位電髮妹,交際手法極圓滑,Oh no man,生愛慕,貪佢係肥夾白,皮軟滑,成晚度計落去勾搭。」那三個英文字歌詞本印的是「奧路文」,十足十《通勝》英語會話速成聲口,陣陣灣仔水兵風味,真是神來之筆。「電髮妹」作為集體意淫目標是時代特色,更不要說把「肥夾白」當作令人垂涎的性徵──忽然想起近日網上盛轉的金句,「我們花那麼多錢吃這麼好,吃成這麼胖幹嘛要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