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孔子聞韶   - 何福仁

蘋果樹下:孔子聞韶   - 何福仁

韶是什麼呢?我問。那是一種音樂吧,很動聽的音樂吧。他說。他是酒店替我召來的司機,看來三十歲,其實不像山東人,個子矮小,當然晏嬰的個子也矮小,但他衣着光鮮,而且喜歡說話。晏嬰也很會說話,但擅說和善說是有分別的,擅說者得依靠必必巴巴說話,一旦閉嘴,就常人一個。善說呢,那是質的表現,有時無需說話,卻說了許多。從香港飛濟南,坐在我後面的兩位香港女士,是擅說的典範,上窮碧落,在我頭頂,左邊、右邊,聊足三個小時,充份發揮所長,機上並無可以掩耳的音樂設備,耳朵四方遇襲。我幾乎想跳傘。下機時,我不用回頭,已經可以想像她們的樣子,甚至相當了解,對不起這可不是我的想像,她們的性生活。當其中一個說起,夾着另一個格格格的笑聲,本來已夠乏味的飛機餐,忽然想吐。我旁邊的男乘客瞄了我一眼,再瞪着筷上的麵條:不至於那麼難吃吧。他應該慶幸聽不懂廣州話。不幸的是,她們竟以為我也聽不懂。
我告訴這位司機小哥,我想到晏嬰的墓地、孔子聞韶處、稷下學宮遺址。我遞給他一張齊國遺址圖,只有大略的位置。行嗎?行的,找找看吧。然後他在車上打開話盒子,問我到過東周殉馬坑沒有?到過管仲紀念館沒有?沒有沒有?都有了。到過濟南沒有?我從那裏來。這才靜默幾十秒鐘。那我可以帶你回去,帶你到機場去。過了今天再說。然後,他像導遊那樣熱情地告訴我晏嬰的故事,晏嬰出使楚國,楚人要他進狗洞去,晏嬰了不起呵,他說到了狗國才從狗洞進去。見了楚王,楚王又耍他,找了一個犯人出來。他突然煞掣,跑下車來,原來路旁有一個鄉人,他向他問路。車在田間跑了好一回,沒有路牌,沒有街名。小哥前後下過三次車,他問的老鄉當然都知道,只是向前面大概一指,到底有多遠呢。可是上了車,他又興致勃勃講他的故事。找了一個楚國來的犯人出來,知道嗎?他讓車子跑進狹窄的田壟小路,怎麼回頭呢,而且一車泥濘,可義無反顧。我對這小哥改觀過來,我之前以為他不像厚重的山東人,其實不對,我開始問他:晏嬰怎麼回答楚國人偷東西呢?到我們找到晏嬰的墓地,他好像比我還高興。
你也不像香港人,他遞給我一支煙。我搖搖頭,為什麼呢?從來沒有香港同胞要到這樣的地方。墓地之前,本是晏嬰故宅。石碑兩側,有晏平仲像、傳略。墳上的山頭,長滿了小樹叢。有人盜過墓嗎?我問。沒有吧,晏嬰不是生活得像叫化子嗎?到找到孔子聞韶處,那是小小的仿古建築,中間一個圓門。外面遍地是粟米,他反而靜默起來,再遞煙給我,我想孔子也不會再拒絕了,兩個頭湊在一起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