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詩人浪蕩亦風流 - 傅鏗

蘋果樹下:詩人浪蕩亦風流 - 傅鏗

《波德萊爾蠢貨》(La Folie Baudelaire)是意大利的一位飽學之士Roberto Calasso的一本近著,今年十月譯成了英文在美國出版。它圍繞波德萊爾一生的文藝思想,講敘了十九世紀中葉法國的一些文人和畫家的掌故。他們大都是波的同時代人,如畫家安格爾,德拉克諾瓦,馬奈,莫利索和戈蒂耶,文人則有詩人蘭波,馬拉美,以及稍後的小說家紀德和普魯斯特等。「波德萊爾蠢貨」一詞因普魯斯特寫的一篇「聖伯夫與波德萊爾」的文論才廣為人知。
聖伯夫是一個比波德萊爾年長十多歲的批評家,此公既羨嫉斯湯達和巴爾扎克等的成就,同時為人又極其猥瑣。1857年,波德萊爾因出版《惡之花》詩集,被告以傷風敗俗罪。波的諸多友人如巴貝.德雷維利都到法庭為波辯護,聖伯夫作為一個友人為了自己的名譽則不願出庭,於是波求他寫一封信給法庭。聖伯夫把信寫好之後給了波的律師,事後又後悔信中讚揚波德萊爾的話寫得多了,最後竟又把信要了回來。後來他又在報刊上發表文章說,《惡之花》尤如是「詩人在文學的堪察加半島頂端上為自己建造的一座小旅店,我稱之為『波德萊爾蠢貨』」。堪察加半島是俄國的一個無人居住的荒島。多年之後,普魯斯特依然憤憤不平,寫了此文加以痛斥。一百多年之後,那個稱別人為蠢貨的人差不多早已被埋入了歷史記憶的塵土,而成為一個笑柄了。
Calasso揀起了「波德萊爾蠢貨」這一典故,來表明一個蠢貨卻在150多年裏影響了一流的文學家,藝術家和哲學家。紀德在1910年的一篇文章中說,波德萊爾的詩就像蕭邦的音樂,它猶如一種不可壓抑的口哨,其源泉既無限深遠,又極其親近,因而可以觸及他人所不能觸及之處。波德萊爾和蕭邦擁有一種共同的音質,它可以從一架半掩的百葉窗背後的鋼琴那陣陣地飄過來,也可以擺脫記憶的塵土而飄然獨立。紀德為1917年版的《惡之花》所寫的序言中又說,波德萊爾仿佛「以一種低沉的聲音,同我們每一個人交談。」也正是這句話,觸動了20世紀中葉的德國學者本雅明寫下了大量關於波德萊爾的評論著作;在本雅明筆下,波德萊爾成了19世紀巴黎的一個象徵。法國頭面哲學家薩特和萊維也都寫過波德萊爾的專著。
波德萊爾作為一個沒有特別信仰的浪蕩子,融合了各種人的形象於一身:既想做穿着時髦的風流人,又熱愛做一個漫無目標周遊於人群之中的「漫游人」(Flaneur),偶爾又不幸淪落為底層社會的痞民,波希米亞人,乃至拾破爛者。同時代的科幻作家凡爾納在波德萊爾死後的一則惡意訃告中稱其為「笨拙的演員」。然而他的這些形象中始終貫穿着一種唯美主義的詩人氣質。他在一篇論1859年沙龍的文評中說,「想像力越是危險,便越是容易和開放,它類似於一種對一位妓女的愛情,很快便會淪為幼稚和卑劣,也像所有絕對自由一樣危險。」他在十四行詩「孤獨者的酒」中又吟詠道:「一個妓女瞟來的奇妙的眼光/就像那搖曳的月亮想去水中/洗洗她那慵懶的美麗的面孔/而向瀲灩的湖波瀉下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