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劉半農主編《北平光社年鑑第二集》,看過陳萬里的攝影作品《秋的鄉間》。雖印成暗紅色,卻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後,昏黑的美感。仍可體會華南鄉間的田園風光,秋收之後,將稻草堆垛成穀倉的情景。不知他為何從事藝術攝影?
光社原名「藝術寫真研究會」。緣於一九一九年陳萬里和黃振玉,在北大校園舉辦第一次作品展覽。四年後的冬天,加上吳郁周等七、八人成立藝術寫真研究會。那時陳萬里已從北京醫科大學畢業,在北大擔任校醫。後來覺得這個名字太長,決定改為光社,對外稱北平光社。隔年六月,在中央公園(今北京中山公園),舉辦光社第一次攝影作品展覽,陳萬里送了六十幅作品。展後,在朋友的慫恿下,從中選擇十二幅,自費印刷,出版中國最早的藝術攝影作品集──《大風集》,樸社發行。對於這位具有醫學背景,從事攝影藝術創作的陳萬里,令我對他更加好奇。
十年來往返北京、台北兩地,經常在舊書店尋尋覓覓。今年元旦,終於讓我在潘家園淘到陳萬里著《越瓷圖錄》。從序中他將越器的圖案花紋,諸如:相對蝴蝶、鸚鵡、鳳凰的花間舒翼小鳥,雲中飛翔的白鶴;委婉的泥鰍、魚樂圖點綴的小碗;憑藉想像在海水翻騰的神龍,佈滿盤洗;四周荷葉、荷花四朵含苞欲放,中有翼鳥作飛鳴勢;秋葵海棠、蝶戀花等小品,讓我們沉醉詩情畫意的境界;在盤底洶湧的江濤,象徵錢塘江的天塹;小小的盒蓋畫滿牡丹花,顯露出的富麗堂皇,造就了一種雍容華貴的作品;便可知他對青瓷的領悟,延續了他對藝術攝影的才華。
同時在破碎的瓶碗上,見到的寫意人物畫,陳萬里將它提到藝術史的層次,接着在序中說:「本來吾人對於古代的繪畫,即使著名的如顧愷之、吳道子等人的畫,也只僅能憑一點文字的記載來想像,來揣測,來懸擬,而從敦煌千佛洞以及新疆出土的壁畫及絹畫發現以後,才得以認識古代繪畫的真面目。現在越器上雖則是幾片殘餘的畫面,但已經足夠證實有唐末葉、五代以迄北宋初期這一個時代裏的作風。」使他後來成為頗具人文風采的陶瓷考古學家,值得我們回顧。
《越器圖錄》的出版,得力於曾任中華書局董事、美編室主任、編審高時顯(字欣木,號野侯)的支持。他在序中讚許:「吳縣陳萬里先生研究古瓷,矜慎精審,不欲仍謬襲訛,忘加評泊。歷年以來,徵集吾浙各地窯基,所出瓷片極多,或就窯基考察,或就瓷質化分,或就泑色形製,比類參觀,實事求是,將為吾浙創造窯瓷史之預備,誠可佩也。」道出他的研究方法,與學術價值。
圖錄的內容,照片與摹畫並見。照片大都陳萬里親自拍攝。有些照片因為不易得到清晰的效果,或有匆促間借自友人的碎片,敦請專習美術的陳蘊文女士摹畫。碎片的來源,大多來自他私人的收藏,借自友朋的約十之二三。在抗日戰爭前夕,一九三七年三月出版。《越器圖錄》至今,除了實物外,已成為寶貴的參考資料。
就像本書余姚上林湖的碎瓷片,一九三五年二、三月後,在杭州市場出現。其中龍泉碎瓷片,經過陳萬里盡力收集以後,漸漸成為「破碗片也有翻身日」的俗語,由諷刺的口脗,轉為詫異驚駭的心理,從有人附和他,到後來成為人們的顧問。以及受到他文章發表的影響,竟有歐美的考古者,託人到杭州來搜查碎片。引起古董商的參與,託付一班古董小販跑鄉下,去余姚、慈谿等地收貨,整整維持了杭州古董市場,達一年之久。和今天的潘家園舊貨市場,如出一轍。只不過當今全國各地的古玩市場,消化的更快,不出幾個月就有假貨出現。
由於北京風沙大,比較好的書,攤主將書用塑膠袋包起來。雖有防塵的功用,但如果是潘家園停車場底下的書攤,光線較為陰暗,通常沒有重點去看,很容易漏掉。而且眼下的冷攤,隨着拍賣市場炒作民國書刊,往往不問品相如何,先開個高價,再讓你劃價,好像古玩買賣。元旦我冒着零下三度的低溫,還好比平常周六、日的顧客冷清,卻沒有帶足夠的書款。當我瞧見《越器圖錄》時,只想得到它。沒想到開價甚高,只好和其他的書籍合在一起,打包成這本書的開價,趕快走到提款機,回來付款,了此心願。
《越器圖錄》,藍色布面精裝,十六開本,封面燙金,收藏家葉恭綽題署,加上畫梅名家高野侯的推薦,可說是一則出版佳話。同時我在天雅古玩城八樓的書店,看到二○○八年十二月出版《陳萬里陶瓷研究與鑑定》,已經和一九九○年在香港印刷《陳萬里陶瓷考古文集》,從書名便可知道人文氣息又差一些。兩個版本都沒有收《越器圖錄》書中的圖片。回家後,惋惜陳萬里的書,漸漸只有古玩市場鑑定的價值。不由得感嘆: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