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聲色:<br>窮神變與測幽微──水墨家 劉丹 - 鞠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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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神變與測幽微──水墨家 劉丹 - 鞠白玉

1. 如果是天時地利,最好你在倫敦大英博物館或是巴黎的吉美博物館,或無論甚麼地方,除了中國以外,初次遇見他的畫。那會對重新審視你的自身文化有幫助。你最好忘了目前中國大陸盛行的中國水墨那一套民粹的東西,也忽略到時下中國藝術家正以天價賣出的當代藝術。你只看你眼前的,也讓它看你,當你讀那幅畫的時候它也在讀你。

2. 1978年考中江蘇國畫院研究生時,他剛剛結束了十年的農村插隊生涯。後來人們對知青生涯的美化,並不是全部的真實農村生活,事實上他們除了每日勞作之苦,更難捱的是未知,是絕望。他呢,真是踏實地種了十年地,但也畫畫。
他出自南京一個望族,祖父母,父母親皆是知識分子,姑姑更是南京大學的校花。他十三歲時便在小紙上用鉛筆描摹一幅歐洲畫,女人的線條眼神,房屋和花朵的細節,旁人不知為甚麼這樣一個中國小童能畫出西洋畫的神采來。他的眼睛像裝着顯微鏡,能放大一切,從最微觀裏看。
這種技能在下鄉的十年裏得到更為嚴苛的訓練,因為同學拍在135張相機底片上的西洋名畫只有指甲大。他放在手心裏那十數張黑白小照,就是令他真正踏上藝術之路的聖經。這些照片曾跟他去了紐約,現在又回到北京,在他畫室時和那些高古的珍貴收藏放置在一起。
我有幸能親眼見到那些底片,那幾乎要屏神靜氣才能看清楚的微小畫面,被他描摹放大到紙上。到數年後他能在國外看真迹,才發現當年描摹的人物眼神與原作都是相通的。可那底片上人物的眼睛小如纖毫。

劉丹作品《向日葵》

3. 他當時出走是知道傳統水墨的魂與神,在半世紀浩劫裏已不復元氣,他必須逃開當下的意識形態,到國外去,或許能有別的出路。儘管走時他猶疑着要不要帶他的硯和筆。時值西方的現代藝術最為火熱,他一個畫中國畫的人去了做甚麼呢。但美國的朋友告訴他:「你去月亮需要帶甚麼,來美國就帶甚麼。」
他帶去的紙筆墨硯將跟隨他整個生命。
知青生涯甚至更早年間整個家庭在政治浪潮裏的傷害,似乎並未在這個中國年輕藝術家的身心上留下印迹,那十年農活沒有洗掉他任何貴氣。當年返城後他拍過一張彩色小照。他是半長髮,高領毛衣,桀驁的眼神直視,像是剛從巴黎遊學回來的公子哥。
他在美國有許多奇遇,那不僅因為他是個中國人,而是他在藝術裏傳達出的世界觀,人們佩服他。他可以長久觀察一支燭光,進入一種幻覺狀態,由此畫出了《山水長卷》,也能通過對一塊石頭的凝神冥想去轉化一個超越的世界。他感知從前古中國的山水畫是在一個強大的宇宙觀下支撐,那是人心與上天的對話,是將「巫」的神妙功能收歸於對「心」的修煉。

劉丹作品《民國小詞典》

4. 他的畫作可以在大英博物館與館藏的中國古繪畫並列展出,並令策展人有意將二千五百年前的顧愷之和劉丹放在同一展廳,因為他作品中龐大的時空性已讓人不去在意這人是否處在當今或是遠古。把時間抽離時,你會發現顧愷之與劉丹之間沒有任何隔離。
好的作品恰恰令人啞然,我並不能準確地描述這些作品,只顧仔細端詳他們。幸運的是他從七年前選擇回到北京生活,使人們可以在中國本土得知這位藝術家並去了解真正的中國傳統是甚麼,那不僅限於繪畫,那關乎於精神。

5. 個性使然,劉丹並未像他老友般成為國內大熱的意見領袖,他常獨處於工作室中從深夜工作至天明;有時會有國外策展人評論家來探望邀約,或是舊友來小聚,賞玩他的收藏。他會樂於和這些人分享一些話題,拿出一些經驗。
《唐五代畫論》裏張彥遠寫:「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他認為後兩句是藝術家的命,也可稱為業。幽微是可能存在的,需要人去印證它。他現在畫個不停,因為業未償盡,到業還完時,他自會放下畫筆,去作別的逍遙了。

劉丹小檔案

1953年生於南京,曾下鄉插隊江蘇農村。1978年就讀江蘇省國畫院研究生,1981年移居美國,2005年定居北京。作品為英國大英博物館、法國吉美博物館、美國布魯克林美術館、美國哈佛大學賽科勒美術館、檀香山藝術博物館等多家世界頂級美術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