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齊魯青未了 - 何福仁

蘋果樹下:齊魯青未了 - 何福仁

先秦的齊國一直有厚葬之風,據說是東夷的遺俗,我看了東周的殉馬坑,也去看了新石器時代的後李車馬坑,連車帶馬一併殉葬。可見形骸雖腐而其心不息,自古已然。翻開考古書,淄博一帶殉葬的犬馬以至人出土的不少。近鄰的魯國就少見殉人殉馬,這或是孔子遺教的影響,他連以陶俑代替人殉也反對,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罵得很嚴厲,罵得真好。不是說,你想修修舊樓,就得說要把它拆了?這麼一來就有人出來折衷:修修不就行嗎?
當然,齊能轉化不利的條件,不多久就比魯強盛富有也是原因。當年,周武王分封天下,目的是屏藩周室,而最得力的姜太公封齊,周公封魯,都封到東方去了。西周初都鎬京,這個中心其實偏處西陲,對東方的外夷遙不可及,必須有重量級的諸侯把關。但齊魯之封,是顧此而失彼,到西方有事,玁狁入侵,遠水救不了近火,救駕的是鄭,是秦。
大人物多工於心計,武王是表表者。兩個親信,一個是同姓宗親,另一個是異姓功臣,分封就有差異。魯地肥沃,大利農耕;齊瀕海,鹽鹼地不長五穀,而且人少。姜太公是夷裔,這是以夷制夷,魯其實是監視,是牽制。但武王建周後三年即過世,周公只好留守成周扶助成王,由兒子伯禽治魯。據說周公和姜太公討論施政的策略,周公提出「親親上恩」,太公則認為「尊賢上功」。一個貴親,另一個尚賢,顯然是兩條不同的路線。當然,倘說完全對立也不對;開初看來也互相尊重,一直通婚(周代同姓不婚)。周公嚴別親疏的做法,貫徹了封建的宗法精神;太公因地制宜,因俗簡禮,不利五穀麼,就改種桑麻,轉而從事紡織業,發展漁鹽,那是工商型的經濟,則是務實尚賢的體現。於是兩地有了不同的發展。於是齊人有了厚葬的條件。魯齊青未了,而齊更青出於藍。然而成敗得失並不能簡單地判定。到頭來,魯受宗親的三桓把持,姜齊則由異姓田齊取代。
諸侯在封地有軍事、行政、財政等權利,是名副其實的高度自治;更是世襲的。納貢以外,述職不是每年,而是三年。周武王機關算盡,算漏了這種分封本身就是一種去中心的過程(decentring process),老頭子不死,但家產分出,豈能收回?平王東遷後,已無力責成諸侯,更遑論有的根本從未述職,像楚。然則,一國兩制不自香港始,西周已是一國多制,──
西周分封了多少,學者意見紛紜,楊寬就認為有一千個(倒殷時已糾集了八百)。魯國出了孔孟的儒家,齊國興辦稷下學宮,讓百家爭鳴,這也是兩公管治思維的發揚。
我喜歡山東,尤其是古代的山東。我在今人估算的稷下學宮遺址流連,心想:先秦人才,六成出自齊魯,不,是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