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山河遭日軍佔領,億萬同胞過着亡國奴的生活。洵美義憤填膺,他想拿起筆做刀槍,要用輿論的力量抗擊敵人。在七七盧溝橋事變後,《時代畫報》出了份號外,《抗日戰爭畫刊》第一輯,盧溝橋之役。由梁得所主編。當時,洵美和出版部同人有過一次編輯會議,決定在上海情形開始變動時,出版一個綜合刊物。如今,他叫三弟去接洽,回應是:「洵美的東西都打光了,還要辦甚麼刊物!」這句話對洵美的打擊很大。老朋友疏離了他,不過,他沒有灰心喪氣。
「孤島」,是英國法國的租界,日本人不能明目張膽迫害中國人,他們假手敵偽勢力(漢奸)。極斯非爾路(現萬航渡路)七十六號是敵偽關押殺害中國抗日愛國人士的特工總部。男女老少聽到「七十六號」都膽戰心驚。中國人在租界裏辦抗日報刊想免受迫害,只有借洋人名義。掛上洋招牌,可以不受日偽檢查,其中反對日偽的文章比比皆是。日偽不能公然處置,就用恐嚇手段,寄信給報人,內附子彈。英商出面的《大英夜報》就是一例。它是中文報,實際上辦報人是翁率平和儲東郊。國民黨江蘇省政府代表平祖仁是經濟支援者。有一次報館短缺幾千元,洵美知道了,和佩玉商量,拿出一包翡翠給報館。王永祿勸洵美:「現在家裏已不比過去,不能再這樣俠義心腸!」洵美說:「鈔票用的光,交情用不光」。那時,他一周為《大英夜報》寫三篇社論。
日本侵略者的喪心病狂,引起了國際的注意。那時,外國報館特派來的新聞記者很多。他們大半和項美麗相熟,所以到了上海,大多由項美麗接待,約了留在上海的外籍朋友聚聚,總會邀洵美參加,或是項美麗帶他們來看洵美。《西行漫記》作者斯諾和他的夫人跟洵美熟,也會把新來的朋友介紹給洵美。那些新來的外國作家都十分同情中國人民,把他們戰地採訪獲得的資料轉告洵美,洵美記載下這些談話,寫了《訪華外國作家系列》,一連十篇。諸如:英國《每日郵報》的特派訪員克里孟,他承認日本公開的野蠻是對全世界和平的威脅,但他說實話:「中國並不需要人家道義上的協助,各人又只能防衞自己」。解決這次戰爭需靠中國自己。
美國女記者胡德蘭Freda Utley在漢口前線拍了許多傷兵的照片,指出:「只要中國軍隊的救護工作改良些,勝利只需舉手之勞」。她形容目前幾處的救護設備時,對於躲在城市裏發財的醫生護士表示十分怨恨。她目光銳利,寫了一本書《日本的泥足》,預見日軍入侵中國內地的肆無忌憚必遭身陷泥潭的結局。
《曼徹斯特衞報》的駐華訪員田伯烈H. J. Timperley仗義執言寫了《外人目睹中之日軍暴行》,資料大都來自他的朋友們──在華傳教士的日記和報告信件。洵美認為他是中國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把這次戰爭的真相忠實地記錄下來,傳佈到全世界;並願意把自己新搜集的資料借給斯諾、根舍等參考。回英國後,他在眾議院報告,轟動了全世界的輿論界。
路透社的薩姆生Gerald L. G. Samson從廣州來,在漢口失陷前後他看見日本飛機第一次的轟炸和末一次的轟炸;他看見一個熙攘的村莊燒成一堆灰燼;他看見多少快樂的家庭在一剎那間變作血肉狼藉的墳墓。在炮火中他冒險拍攝了近千張照片。洵美驚訝於中國軍隊離開廣州和漢口前把重要的建築物自動焚毀,以為也許隔幾天會回去。薩姆生接口說:「也許會講和嗎?你以為隔幾天就會反攻回去嗎?你真是上海人!我以為上海人全應當上內地去一次。內地人只轉一個念頭:長期抗戰與最後勝利。上海人過着夢一般的生活,說出來的也只是夢話」。
他們說的話和他們攤給洵美看的照片,對洵美的衝擊和影響很大,堅定了他辦抗日宣傳刊物的決心。他要讓世人了解日軍無理入侵中國,殘害中國人到了甚麼地步;要為維護中華民族獨立爭取國際支持;要提醒在孤島的人們時刻想到租界外淪陷區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的慘狀。他也要把抗日前線和敵後游擊隊的戰報公諸於眾,激勵人們的愛國熱情,增強抗日必勝的信心。洵美再三考慮,他必須有自己的刊物。他說服項美麗再和他合作,項美麗毫無畏懼,願意挺身而出,在刊物的編輯人和出版人兩項具名。同情中國人民的美國朋友,《大美晚報》主人Starr史帶和保險公司董事長石永華出資。大美晚報館提供印刷方便。這次合作他們吸取中英雙語雜誌《聲色畫報》的失敗教訓,決定出版中英文兩本:中文版《自由譚》和其姊妹版,英文版Candid Comment《直言評論》。這也是史帶給他們出的主意。他指出:「雙語刊物一開始就錯了。因為上海是一個雙語城市,但並不意味人們願意去讀一本有兩種語言的刊物。很少人閱讀中英文時能夠同樣的從容。所以,人們為甚麼要去買一本他明知只會去讀一半的刊物呢?還不如回到老辦法,出兩個版本,讓讀者自己選擇。別把中英文一併塞進她的嘴裏。何不出版兩本同樣的,一本中文,一本英文?」
坐在書桌前,心飛到了硝煙紛飛的戰場,洵美投入地編寫這份抗日宣傳刊物。全憑他一己之力,沒有政治背景,沒有黨派支持,憑的是國民的良心,中國知識分子的良知。就同一九三一年上海一二八,十九路軍和駐滬日軍在閘北交火,望着商務印書館的紙灰在炮火的塵霧中飛旋,他難能壓抑憤怒,自發地捲起袖子,獨立出版《時事日報》。那時只有他徒弟王永祿助他,印刷發行。那是份小報,以照片為主,報道戰事宣傳抗敵,出了十六期。《自由譚》的編輯部也是他單槍匹馬一個人;印刷發行,也是王永祿無畏地助他奔走。稿件大多數自己寫,不過,留在上海的老朋友,張若谷、徐訏、林達祖、林微音(筆名陳代)──還有中共地下黨員楊剛也湊幾篇,他甚至發動王永祿來寫。他用足腦筋把項美麗負責的英文版《直言評論》裏的稿件繙譯過來。題花他自己畫,也曾叫九歲的兒子小美幫着描。他知道漫畫和木刻具有的宣傳力度比文章大。戰事一起,畫人四散,但是《時代漫畫》的主編魯少飛和助手宣文杰是有心人,把歷年來稿的近百畫家名單印了散發給各人,以便聯繫。這些漫畫家火速在各地組成救亡漫畫宣傳隊,起了很大的作用。在香港的葉淺予等和沒能離開上海的畫家江棟良等都給洵美提供稿件。
一九三八年五月十九日,日本長崎、佐賀、福崗、久留米等城市的上空掠過兩隻飛機,在九州島投下「紙彈」,灑下百萬張傳單呼嘯而去。徐煥升、佟彥博等駕機勝利歸來,漢口機場人山人海,何應欽、孔祥熙、錢大鈞等在機場歡迎。當時國共合作抗日,周恩來、王明、吳玉章、羅炳輝等代表共產黨和八路軍向遠征返航的英雄贈送錦旗。這次示威性的人道空襲轟動世界。這些給日軍當頭棒喝的漫畫大都出自十幾位漫畫家組成的救亡漫畫宣傳隊,其主力是在《時代漫畫》連載《三毛》的畫家張樂平。次日豐子愷作新聞漫畫《百萬傳單乃百萬重磅炸彈之種子》,並附文章〈神鷹東征瑣話〉刊於《中國的空軍》。這一輝煌的戰功而今已不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