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死魂靈一百圖 - 劉波

蘋果樹下:死魂靈一百圖 - 劉波

魯迅與果戈理有緣。他寫的第一篇白話文小說,與果戈理的短篇小說《狂人日記》同名。他臨終前還在翻譯的一部小說,是果戈理的《死魂靈》。
魯迅愛美術,尤其插圖。他說:「我以為插圖不但有趣,且亦有益。」翻譯出版外國文藝作品時,盡可能多地使用插圖,《小彼得》六幅,《毀滅》六幅,《壞孩子和別的奇聞》八幅,《思想.山水.人物》九幅,《死魂靈》十一幅,《表》二十二幅……他一度想辦份刊物專門介紹插畫藝術,但因為資金、文章、讀者皆不易得,終究沒有成功。
俄國A.阿庚畫、培爾那爾特斯基刻的《死魂靈一百圖》版畫集,魯迅早有耳聞,心嚮往之,「惜久已絕版,雖由俄國收藏家視之,亦已為不易入手的珍籍。」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二日,他給翻譯家孟十還寫信提及《死魂靈》的插圖:「聽說還有一種插圖的大本,也有一二百幅,還是革命前出版,現在恐怕得不到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十一月四日,孟十還在一家舊書店忽然發現了阿庚的這本書,立刻函告魯迅。六日,魯迅見信即覆:「那本畫集決計把它買來,今托友送上大洋二十五元,乞先生前去買下為托。將來也許可以紹介給中國讀者的。」八日,魯迅日記寫:「下午河清來並交孟十還信及所代買《死魂靈圖》一本,A. Agin繪,價二十五元。」
該有多巧。這幾日,魯迅耗盡心血翻譯的《死魂靈》(第一部)剛剛出版,插圖集翩躚而至,不啻天賜良緣。關於此事,魯迅後來俏皮地回憶:「今年秋末,孟十還君忽然在上海的舊書店裏看到了這畫集,便像孩子望見了糖果似的,立刻奔走呼號,總算弄到手裏了。」這般手舞足蹈狂喜狀,未嘗不是他自己心情的寫照。為了讓中國的讀者盡早看到插圖,一九三六年四月,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吳朗西的協助下,魯迅自費出版了《死魂靈一百圖》,平裝一千本,精裝二百本。雖自稱「翻印」,他卻盡編輯之力,親作「小引」一千字,還將曹靖華從彼得堡帶回的梭可羅夫十二幅插圖附印於後,「於是俄國藝術家所作的最寫實,而且可以互相補助的兩種《死魂靈》的插畫,就全收在我們的這一本集子裏了。」
這年三月至五月,《譯文》雜誌新一卷一、二、三號連續刊登了《死魂靈一百圖》廣告,與《死魂靈》小說的廣告上下串聯,可見用心。魯迅自撰廣告詞:「讀者於讀譯本時,並翻此冊,則果戈理時代的俄國中流社會情狀,歷歷如在目前,介紹名作兼及如此多數的插圖,在中國實為空前之舉。」
頗可玩味的是,魯迅力荐阿庚、培爾那爾特斯基合作的《死魂靈》插畫,一給讀者觀摩異國的風尚,二給插畫家借鑒寫實的典型,但對其木刻作法,並不提倡學習。《小引》中有這樣一句話值得注意:「對於木刻家,卻恐怕並無大益,因為這雖說是木刻,但畫者一人,刻者又別一人,和現在的自畫自刻,刻即是畫的創作木刻,是已經大有差別的了。」魯迅向來主張畫家拿起刻刀,用思想去創作而不是複製木刻畫。所以,他將書分贈曹白、羅清楨、段幹青等青年木刻家時不忘提醒:「這是極舊的木刻,即畫家畫了稿子,另一木刻者用疏密的線條,表出那原畫來,並非所謂『創作木刻』,在現在,是沒有可學之處的。」
畢竟大師,慧眼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