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輕柔的，也能水滴石穿。雪，是白色的，染血份外紅。《一代宗師》有幾場滂沱大雨的水戰，王家衛擺明在力之外要美，那些慢鏡頭，差點以為這部不是他的作品，是吳宇森的。別弄錯，這是一部百分百王家衛的電影。
本片的敍事觀點頗奇怪，關於葉問的片段，由葉問的角色自己來旁白，而不是他的事則由導演來作一個全知觀點的陳述。但兩者都有個共通點：便是大部份都是陳述句，好像非常客觀地製造一段中國的歷史。感情和打鬥的事，留給影像。
無法道盡人間愛
這是一張又一張華麗的壁畫，光影的結合仍然是王家衛主要的電影手法。當年法國曾有短暫的所謂巴洛克電影時期，法國人或者歐洲人都玩不好，只有王家衛玩到今時今日仍然首屈一指無敵手。《一代宗師》教觀眾見識動作電影可以拍得如此美艷，如此悽然，如此華麗。
還有一樣王家衛最拿手的東西在片內也表現出色：兩個之間的因緣／恩怨。梁朝偉和章子怡的感情，寫得深刻，無奈，感人，卻其實很玄，看清楚總是找不到內容。最低限度我們不知道梁朝偉怎麼想，是深愛？是埋在心中的緣份？當章子怡向他表白時，梁朝偉這個角色就像木頭，含蓄得近乎禁慾。他當然是有心的，他是準備北上的，可惜日本軍打到來，他沒能北上見章子怡，只餘下準備北上穿的大衣一粒鈕釦，算是扣着這段緣份。一粒鈕釦太簡單了，無法道盡人間情愛，於是這兩個有緣無份的人，莫名其妙便無法一起走完最後的路。正是：認識半輩子，你不了解我，我不明白你。這是緣份嗎？
捕捉最漂亮剎那
電影還有幾個拍照的場面，不是拍甚麼藝術照，而是一段又一段的合照，每一次幾個主要人物正面而工整地面對鏡頭，鏡頭便由彩色變為黑白，似乎王家衛要我們看一本歷史的相片圖集，也似乎是在製造一個他的歷史。正如他對緣份的陳述是過於簡單，對歷史，他又只是讓一張又一張彩色變黑白，將過去的繽紛變成照片，變成過去的歷史陳迹。看清楚一點，除了是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外，其實我們根本看不到真正的歷史。一切都是浮光掠影！
浮光掠影便是王家衛的才華，永遠在捕捉最漂亮剎那，將剎那變成永恒。我們就這樣給迷醉在他的浮光掠影裏，跟着他看歷史的壁畫，讚嘆這些畫繪得精美，想象過去的人的生活和感情。觀眾全部只是遊客，在王家衛的旅程中看花花世界。
由佛像看到無常
這是絕對令我驚為天人的電影，因為它讓我明白王家衛的風格怎樣放在葉問的，說過無數次的老套故事，而仍然發出本來的光芒。不只影像，你還看到美術指導的功力，還聽到音效的神奇，還看到精密的電影剪接，美得無話可說。
王家衛的電影永遠有一條副線，跟主線完全沒有關係，只是一個走過的路人帶來另一個人生。張震這個角色只有在火車上跟章子怡交集過，其後他所做的一切都跟主角無關。這就是人生的緣份，張震和梁朝偉都到了香港，都拍了一張跟同伴們的合照，在同一天空下，卻各行其事。我們也許在最後的連串佛像影像下看到了無常，看到了因緣。卻也看到了由佛所生成的執着。章子怡斷髮復仇，就是一種執着，對家庭和感情的執着令她看不到眾生。梁朝偉的葉問呢？他看到眾生了嗎？這樣疏離的人，這樣好像所有事都在壓抑中的人，可以看到眾生嗎？
王家衛的電影，華麗便是一切，對我來說這是一部非常好的電影，因為那份華麗和功夫的結合，竟然如此完美。
撰文：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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