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動物:一個觀眾的投訴

反智動物:一個觀眾的投訴

元旦特首新年祝願:「盼望世界政治和經濟局劫盡快復常。」梁振英在國教爭議時,也說過:「希望教育體系盡快復常。」特首似乎頗喜歡用「復常」,去反襯出「反對派」導致的「亂世」。的確,元旦日很亂,不但亂在「撐政府」、「倒特首」之間;不但亂在雪廠街與皇后大道中交界;更亂在市民所得的資訊:單睇主流媒體根本唔知道外面發生咩事。

舉老生常談的遊行人數為例,組織遊行團體通常「報大數」,警察則通常「報細數」,舊時兩者雖有差距,但未至太遠。早幾年記者根據在場觀察,報個中間數,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近幾年遊行人數在政治角力中飾演主角,變成一組組怪誕數字遊戲。元旦早上的挺梁遊行,鄭耀棠聲稱有六萬人參與,警方謂有8,000,兩方都明顯「報大數」;下午的倒梁遊行,大會稱號召14萬人,警方則評估不足二萬人,則過份兩極化。主流電視電台因循成癮,只引述大會和警方數字,睇得觀眾一頭霧水。新聞部只會「他說、她說、大會說」,那派記者到現場所為何事?難道記者不能更具體告訴觀眾:根據在場觀察,人數比大會公佈少/比警方統計多/維園這個球場能容納XXX人,現在已經爆滿?

當記者淪為記事機械人

美劇《THE NEWSROOM》開過一個玩笑:如果共和黨在國會動議「地球是平的」,「客觀的」媒體會報道「民主共和兩黨就地球是圓是平未能達成共識。」新聞系學生學習的新聞學,發源於一百多年前的美國,但美國本土近年有不少聲音,認為戰時發展的新聞學,過度神化「客觀」兩字,致被淪為當權者操控社會議題的工具。哥倫比亞大學新聞評論執行編輯Brent Cunningham寫過一篇文章,大呼「Take a Stand」(不是Take a Side),他指出記者記錄每天發生的事、領袖說過甚麼,這些基本的任務,在現今的科技世界,任何人都能擔當。專業的記者,更應該擔當更多調查、解說,甚至仲裁的角色,為觀眾站出來判斷社會爭議。

在政治生態兩極的香港,主流媒體為了避免得罪任何人,避免被人向電訊管理局投訴,即使事實擺在眼前、呼之欲出,都要極力避免任何「主觀判斷」,趨吉避凶。記者的角色沒有人性,沒有判斷,只是冷冰冰的述說者,新聞部不容他們顯示任何個人立場,不得發表現場觀察。可惜的是,這些有經驗的前線記者大量入微的觀察,極具新聞價值,最後卻淪為facebook Status,只供友儕討論。主流媒體自我麻醉式的「客觀」,實踐起來只是引述毫不客觀的數據;對於官員、政府新聞處、警察公共關係科,甚至新華社的供稿,也直接引用不疑,難怪近年「假客觀」質疑不斷。
新聞媒體自以為揮舞「客觀」的旗幟,就有公信力嗎?現在知識型觀眾已經察知新聞機構的企業背景、人事網絡、政治考量,深知種種錯綜複雜不能盡信,並對其冷冰冰、沒有洞見的報道方式乏善可陳,紛紛轉移到網上尋找真相去了。看到元旦當日網媒「主場新聞」的《假遊行真搵銀 撐CY臨記公廁收$250》贏盡口碑,主流媒體理應汗顏。

被動的媒體

和元旦當晚採訪堵路示威的一位電視台記者討論當中,我們發現了另一個問題。當晚他負責寫「主故」,敍述示威者和警方之間的衝突,用了「正常的寫法」,即是「畫面行先」,將最激烈的衝突畫面寫在開首,再在匆匆兩分鐘的Air Time內盡量重塑事件經過。古仔出街後,他暗暗覺得「唔對路」,因為現場觀察所得,警方低調地步步包圍、進逼,用無言的拖延,挑戰示威者的耐性,同樣是導致亂局的主要原因。不過,礙於傳統新聞的「客觀」準則,寫作是十二分被動的,細膩的個人觀察反而無從帶給觀眾。對於事後社會一味指摘示威者激進,記者朋友感覺有口難言。

如何「Take a Stand」?

有立場、判斷的新聞,誰人做?如何做?其實主流媒體早有經驗。在2008年汶川地震採訪中,電視台放下「絕對客觀」立場,容許記者加入個人判斷,信任記者實地的感受和觀察。當時報道的效果遠超我們想像,公眾對記者的信任和尊重,亦大大提升。主要原因當然是記者的艱辛得到觀眾認同,但不能否定的是,大量深入的現場觀察和調查,令記者變成有血有肉的說故事的人,也令大批記者迅速成長。
公信力不是天賜的,再好的記者也會有政見、偏見,但記者的天職是質疑一切偏見,包括自己的情緒。透過挑戰自己和別人的偏見,審視左中右意見和資料,誠實作出判斷,提供真實的資訊。在如今的亂局下,Take a Stand方是主流媒體應行之義。

作者:柳俊江(mailto:[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