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聲色:<br>讀托爾金 - 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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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托爾金 - 陳慧

【小說學徒私房閱讀】

這是一場漫長的閱讀。如果我說的只是《魔戒》或《哈比人歷險記》,那閱讀未免太單調乏味。

最早的時候,是中學的圖書館,裏面有全套的《納尼亞傳奇》。魯益師這七本故事書,寫二戰時期四個孩子在鄉間大宅發現了魔衣櫥。初中時期所要面對的挫折與孤寂,不下於那一場倫敦大轟炸,我有事沒事躲進魔衣櫥中,魯益師的善良讓我相信,確實存在着一些力量,只是我暫未能得着。故事書總有看完的一天,我無法相信魯益師就只寫了這七本故事書,「魯益師」成了一道密碼,我沿此追尋魔法故事的線索;關鍵詞是「牛津大學古英語系」、「蘇格蘭神話」、「凱爾特神話」、「吉光片羽讀書會」……
然後就是J.R.R托爾金。
當時仍未有網路可供縱橫,我只能死抓住《魔戒》;據說還有人出版了《受不了魔戒》,可想而知當時《魔戒》受歡迎的程度。所有資料都來自平面印刷品,枯燥而昂貴。《魔戒》之後是《哈比人歷險記》,最重要的原來是《托爾金傳》(聯經出版,麥可.懷特著)。
《托爾金傳》第一章,說年輕的托爾金教授需要批改畢業考卷去獲取補貼,這份工作沉悶無聊,他專注地看完一頁又一頁,忽然發現當中一頁是空白的,他停下來,身體往後靠,視線停在桌前地毯,上面有個小洞……然後,托爾金在空白頁上寫下了那著名的句子:「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哈比人……」這應該是浩瀚的文學世界裏其中一場偉大的白日夢。在這之前,世上並無哈比人,從此以後,托爾金要「找出哈比人究竟是甚麼模樣」;哈比人的故事於焉開展。
寫作人看到這裏很容易就會眉飛色舞,太好了,直覺與潛意識,不費吹灰之力。我執信「底蘊」。不約而同地,托爾金與魯益師都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服役,當時的戰爭場面絕非今天從電影、電視或網絡看到的畫面所能比擬;所謂,常規戰,戰線要一寸一寸爭據而來,而戰壕動輒連綿數十里;血肉之軀待在戰壕中,壕外炮火不絕,死或偷生。托爾金最後因為感染「戰壕熱」,被送回倫敦。這段壕溝戰的經歷,催化了魯、托的友誼,亦埋下了托爾金對地底下哈比人寧靜生活的嚮往與好奇。
托爾金在1930年開始動筆寫《哈比人歷險記》,到了1937年才完成、出版。魯益師在泰晤士報寫了書評,讚譽有加,甚至在十年之後,魯益師仍不斷在自己的著作中肯定此書的成就,認為是「如神話般的創作」。書甫面世就大受歡迎,當時此書被看成童書、兒童讀物,出版商自是催促托爾金寫續集。
其時納粹崛起,歐洲又再戰雲密佈,可以說,哈比人生於亂世。當時離一次大戰還不到20年,眼看文明又再一次瀕臨破滅,戰壕中的惡夢未完。未幾,英國向德國宣戰,在這段日子裏,托爾金寫出了比《哈比人歷險記》續集更重要的作品,那就是《魔戒》。托爾金沒再走上戰場,他以文字奮戰黑暗,熬過戰爭歲月,終於在1949年完成《魔戒》,之後又經過漫長的修改,要到了1954年的秋天,《魔戒首部曲》才得以面世。
魯益師在1950年出版《納尼亞傳奇第一部:獅子、女巫、魔衣櫥》。魯益師是新教徒,終其一生以著作回應信仰,不難明白《納尼亞傳奇》中,獅子的犧牲與重生隱喻了基督的救贖,藉以勸慰亂世浮生。托爾金幼年喪父,母親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於是罪與罰、煉獄與諸聖的庇護成就了巫師與精靈的國度。二人學術背景何其相近,評論少不免拿兩者作比較,兩位文學大家,意象各異,同樣回應撫慰了紛亂時代的人心;那是不凡的時代。
2001年,《魔戒》電影版面世,小說重登紐約時報暢銷書榜。2012年,《哈比人歷險記》也拍成了電影,馬丁.費里曼飾演的哈比人傳神之處,在於精準表達了托爾金竭力傳揚的英國人在亂世中的氣質與情操。如果無視經典孕生的時代背景,經典,無非只是賣座電影與網上的角色扮演遊戲。
於是,又回到了那道非常基本的問題:「歷史」怎麼可能不是必修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