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魚,焉知魚之痛 - 鄧達智

子非魚,焉知魚之痛 - 鄧達智

它很痛,我很清楚,所以一直貼近陪伴在它身邊,魚池主人大概也很傷感,每天幾次經過,總會停下腳步,甚至掏出照相機將我們的臨終面貌一一拍攝下來,就似他在夏天拍下水池的荷花,為了讓他當時住院的母親也能看到悉心栽培多年的荷終於開花。可惜第二朵荷未曾盛放,母親已然離世。
他大概奇怪,魚亦有感情?魚曉得痛?因為我最後的同伴彌留之際,已浮水面,但我卻貼近陪伴,不離不棄。
我也很痛,只是相比年青,體積較小,大概能再多捱一天,一個晚上,甚至三數小時。就這樣,這個小小魚池過去數年一代的金魚中最後的一尾,亦即是說,過去兩個星期開始因瘟疫而相繼離世的同伴們,由我,目送一尾一尾終結,無奈孑然一身,再無魚送我。
或許這是生而為金魚,更得投身這不大不小魚池能得活下來的使命,承擔送終責任。
金魚,非自然所生,千百年來不斷改變基因,變色轉形,存在純粹為服務人類視覺享受,調劑他們的生活情趣,如若得機會重返大自然水域,相信絕無可能捱過三天的活,甚至一瞬!
金魚如我,體弱,眼不凸,尾不散,完全缺乏可堪賞玩的漂亮形態,亦即沒有生存下來的條件,正常情況10元一小包十尾,用作餵飼龍吐珠之類更珍貴的大型觀賞魚。奇蹟存活下來,只因小孩貪玩將我自家中魚餌群中偷出,偷偷放到這條古村老巷花草叢中的魚池,池主至害怕這種情況,因由未經消毒處理的外來魚族隨時帶來疫症,引發魚瘟,金魚的生命太脆弱,一觸即發即時滅族。只因又有人將一尾帶菌魚投入,縱使池主迅速發現,清走病魚,可惜魚瘟已傳播。
我曾經好運,體積細小,沒被發現,逃過一劫,一年有多吧?跟我同期同作魚餌用途的魚族相信老早投胎十八次,而我,竟然存活,更成為同池魚活最後的勝利者,何等可笑?何等孤寂?何等悲涼?
本來是奇妙的一年,其他花果一直出落出色,就只有魚池中種植的荷花與倚着老屋青磚牆伸延至瓦頂的紫藤多年長葉不開花!今年它們接連發蕾,花開,卻原來為了送別池主母親。
過去十年,池中正常不可能活過一年的金魚,更是開放式,歡迎路人駐足觀賞的我們,竟然足活三年,年終前的十數天也陸續告辭了。魚與人同樣有喜悅,也會悲痛,生命沒有對人類網開一面,對我們何嘗不也一樣他朝君體也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