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曉群:知青傳說 - 俞曉群

俞曉群:知青傳說 - 俞曉群

今年夏天,孫先生從美國回來,我問他此行主要目的是甚麼?他說有兩個孩子到了「知青」的年齡,送他們去「上山下鄉」,到陝北延安農民家住一段時間,鍛煉鍛煉。
說到「知青」,要回溯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毛澤東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有一段時間大學停止招生,年輕人中學畢業後,剛好十七八歲,無學可上,大多數人只能打起背包,去「上山下鄉」。所以知識青年簡稱「知青」,幾乎成了那一代人的專有名詞。
孫先生是知青,他去的是陝北延安。在他們那一群人中,名人真多啊,大家都知道,我也不拉大旗了。孫先生也是名人,他下鄉後做「赤腳醫生」,靠自修醫學,在窰洞裏治好了上萬例患者,做了上千例外科手術,名聲大震,成了全國知青典型。文革結束後,他受到懷疑,被立案審查。鄉親們感念孫先生治病救人的恩情,簽下「萬人折」保他。胡耀邦先生知道此事後,請王震說話,才把他解脫出來。此後孫先生去讀醫學,從國內讀到國外,從碩士讀到博士後。
如今在中國,以五○後為主的知青一代都已經五六十歲了,那段「知青情結」大多難以割捨。當年無書可讀,現在一定要讓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他們稱孩子出國留學為「洋插隊」,也來自當年下鄉「插隊落戶」的轉用。在吃苦的問題上,有些老知青不願意讓孩子再遭二茬罪;孫先生卻認為,孩子在美國長大,沒吃過苦,重走一點我們當年的路,沒有壞處。
由此想到,大陸五○後的構成,知青比例太高。研究這一代人,必須研究「知青史」。無論主動或被動,一個國家的一代人都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鍛煉,它本身就是一個時代的大戰略。至於它的歷史作用如何,現實已經快到評定的時候。
說到知青生活,作為那個時代的親歷者,我沒甚麼出息,也不太關心那些大事;一些亂七八糟的小事,卻不斷在我的眼前浮現。
那些年在農村,最難忘的記憶就是「餓」,吃不飽。當時誰送給我一塊玉米餅,我都會記憶至今。記得有一次,我們弄到幾個雞蛋,沒有油,不能炒,只好放到火坑裏燒,結果雞蛋見火就炸碎了。一位大娘拿過雞蛋說:「看我的。」她往雞蛋上吐滿唾液,再放到火上燒,就不炸了。我們說:「多髒啊?」大娘說:「呸,是我的唾液髒,還是雞屁股髒?」
有一位農民邵大爺,沒家沒業,住在大隊部看房子。我當民兵時,經常晚上去巡邏,到大隊部與邵大爺聊天。他看我餓得可憐,晚上有拖拉機翻地時,他給司機做飯,總會給我留半碗。邵大爺會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他說別看狗兇,它也有剋星。他就見過一種怪物,比狗大,光溜溜的身子,灰白色。天要亮時會出來,狗見到它就不叫了,低着頭趴在那裏一動不動。那怪物用爪子拍一下狗頭,狗就跟着它走了。走到河邊,狗拚命喝水,再把水吐出來,將身體裏的髒東西吐盡,那怪物就把狗吃掉了。
村裏的一位老太太死了。邵大爺對我說,你知道麼,人們為她穿衣服時,有一隻鞋怎麼也穿不上。後來發現,那隻鞋裏有一個紙條,上面寫着老太太小兒子的名字。他們猜測,一定是她大兒媳幹的。老太太活着時偏心眼,只對小兒子好,大兒媳一直不高興。她想讓死人踩着小兒子的名字,他就不會有好結果了。沒想到老太太靈魂有知,死都不肯穿那隻鞋。直到人們把那紙條拿出來,鞋才穿上。聽罷這故事,嚇得我幾天晚上都沒敢出去巡邏。
寫到這裏,心裏有些亂。不由得想起當年我們東北知青改編的一首《流氓之歌》,歌中唱道:「藍藍的天空像大海一樣,寬闊的大道上塵土飛揚,穿四平、過昌圖、來自瀋陽,千萬個大流氓歡聚一堂。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來,讓我們唱一支流氓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