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力的頑皮，真教人拿它沒辦法，要忘記什麼就忘記什麼，既不講道理也不依循邏輯。譬如，我一直不記得羅馬古色古香的石塊路這麼攞命，鞋底再厚，踩上去都感覺得到堅硬的凹凸，迄今托賴尚算暢順的人生旅程，難得如假包換飽嚐崎嶇。起初還可以告訴自己，遊山玩水同時獲得免費足部按摩，便宜都讓我佔盡了，但把「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實踐了兩天，腳板便不肯繼續受大腦欺騙，主人一有跡象穿靴出門，馬上隱隱作痛以示抗議。
二十一年前幫襯過一次的書店，倒又記得一清二楚，由萬聖寺往Campo de Fiori進發，目的原是祭五臟廟，步伐急促得像跑步，為的卻是想看看它是否仍然健在。店名「華氏四五一」，科幻小說迷和法國新浪潮迷不必任何解釋，就知道那是紙張燃燒的溫度，雷柏布里原著六十年代被杜魯福搬上銀幕，香港譯作《烈火》，茱莉姬絲汀一人分飾兩角配上《祖與占》的奧斯卡華納，單睇明星值回票價，可是未來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恐懼太令人不安，結果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戲，是異見人士在荒山野嶺背書，一人一本念念有詞，勇往直前將肉身變成作家的心血。開二手書店以這名字當招牌，大有春風吹又生的抱負，順手拈來借花敬佛，幽默感豐富意義深長，百份百神來之筆。那次我跟隨男友投靠他住在左近的當地朋友，出入總經過權充市集的小廣場，一見喜歡得不得了，雖然在意大利文領域不折不扣是個文盲，毫不遲疑衝進店裏瀏覽。無心插柳往往艷福飛來，竟找到一套非常珍貴的安東尼奧尼專書，二話不說買下抬回巴黎，每次翻閱，都暗暗欽佩自己年輕時的臂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