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威尼斯(離別之一)

蘋果樹下:威尼斯(離別之一)

喜歡旅行時看《荒漠甘泉》,這本書是我永遠的愛,是上帝和我們這些兒女們的對話,像一把鎖匙,打開心靈擦抹每個角落。元年正月,耶和華開了殿門。這個時候我不再回憶夢境,因為尼布甲尼撒王突然從我身體內走開。
無法在預定的時間修改完新長篇,也無法交雜誌社稿,第一次要食言了,希望他們能體諒我。
每年一本小說,寫得太辛苦。眼前是雪國冬天,回到英國後,橡樹沒被狂風吹得癲狂。我的新小說的主人公蘭胡兒是很被動的,我的命運一直是被某種神秘的東西決定,我如她一樣,不是決定者,但有好心腸,從沒害過人。所以,我相信結局不是太壞,也該把她的結局寫得盡量好一些,不像我小說裏的筱月桂弄得愛人女兒分離,─家破碎; 也不願像1941年的于堇,斷然跳樓,與父親生離死別。此刻蘭胡兒正青春年少,一身俠氣:她不會死,她會死。
昨天倒是無意中給一個老朋友的病指了一條路,她不用擔心在英國做大手術了,在北京,一個簡單的小手術就可解決大問題。這是好事。想着做菜,就想起皮特.格林威的電影裏的一個鏡頭,把一個男人全裸烤熟端上大餐桌,舞台音樂響起來,人人衣服華麗上場。可是我正在去威尼斯的路上,我旅行,總是隨身帶着電腦。在超空間,這個地球是平的。
我是要去威尼斯。每個城市都特別,這個城市更特別。馬可波羅走遍中國,也得回到威尼斯。海明威在威尼斯的夏利酒吧天天喝醉,寫出他一生最糟的小說。托馬斯.曼住在這裏,想到了朋友馬勒,突然想到如何懲治這個傲慢的朋友──讓他在小說中愛上一個威尼斯美少年,甚至瘟疫施虐時,都不願意離開,最後愛得摧肝裂肺而死。心死了,就是真死了。托馬斯.曼真找到一個讓朋友永生不朽的好辦法。
我來想想,看把哪個朋友扔入威尼斯溫柔鄉心碎而死──朋友們,請來報名。
一直在找《死於威尼斯》改編的電影,一直未如願,雖然看過不少劇照。那麼只有到那水城去,感覺小說裏的場景。那位大作家,那位大音樂家,都沉下河道的水波:輕如棄情,重似義氣。
今天我去,手指纏了纏精靈女孩子蘭胡兒的魔法,往水波裏一指:我愛你們所愛,我恨你們所恨,所以你們升出水面,站到岸上來吧。
蘇格拉底警告過我們:「美將人帶向智慧,也帶向激情和痛苦的深淵。」 哲學家好為人師。到威尼斯去的人,就是準備跳進這個「激情和痛苦的深淵」。所以,共渡樂(Gondola)船手已經蕩起槳。讓我們唱:「愛美的人,這是你的家鄉!」
摧心之愛已經來臨,我們都不願在瘟疫中幸存。是的,蘭胡兒,你會死,你不會死。
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