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佳佳不愛流淚,今年卻為新界東北哭過兩次,作為粉嶺北農村及居民聯席成員,過去半年代表村民發言,反對東北規劃,與政府、鄉事派及地產商抗爭,這個自小霸道寸嘴的家中孻女自嘲:「我已經夠霸道,政府同地產商仲霸道過我!」
撰文:蔡俊業 攝影:楊錦文
因感動而哭
今年初秋最後一場新界東北新發展區諮詢會後翌日,在報章見到卓佳佳的哭臉,當事人坦言之所以哭,既因驚慌也因感動。
話說當時反對規劃的東北三區居民組成了白衣黨,與支持發展穿上印有「上水鄉」字樣的藍衣原居民在諮詢會場各據一方,兩幫人起爭執,繼而動武,傳媒舉機包圍,場面混亂。男人打架理應避之則吉,她竟上前勸交,結果遭人推撞,身體多處紅腫,鏡頭就在此時捕捉到她哭,「你都知我得罪人多啦,又見到藍色衫班人癲到用大聲公扑人,所以有村民就跟尾傍住我,其實我只係俾人撞紅少少,但有村民即刻撲出嚟救我,開條路畀我走,嗰刻真係好感動。」
她口中得罪的人,是新界東北發展既得利益者,尤以「賠夠錢祠堂都可以畀埋你」的上水鄉事委員會主席侯志強最不客氣,早前他接受《iMoney》訪問便曾點名批評卓佳佳:「渾水摸魚,搞破壞!」面對阿叔公開挑機,死妹釘只說:「渾水摸魚?摸乜魚?搞乜破壞?我反對新界東北新發展區,唔代表我反對政府收購土地。」她和侯志強非首次交手,有次在已停播的DBC數碼電台《十級自由Phone》節目中,二人隔空比劍,那日她剛完成活動,坐在商場某處,用電話接招,「佢話我賠償,我話政府係有政策,要符合條件先有錢賠,佢根本無心同你講道理,我覺得好嬲好委屈,嗰陣但得我一個,好無助,中間播廣告時間忍唔住喊。」那就是第一次為東北事件而哭,既因疲累,也因沒想過幫助村民討回公道會遭人抹黑,這是她踏進凶險成人世界後上過的最重要一課。
批判種子的萌芽
卓佳佳生長在五女一子的大家庭,她是孻女,父母奉行自由管教政策,造就她霸道性格,「細個我由阿嫲照顧,佢淨係識講福建話,我只係識講少少,一有語言不通我就發脾氣,所以嫲嫲叫我做小魔怪。」猶記得小學某年,卓家上下看電視見證楊千嬅憑《少女的祈禱》奪金曲金獎,卓佳佳因身邊很多同學迷楊千嬅,拍手說好,大家姐卻唱反調,「佢話:『嘩!佢首《抬起我的頭來》勁難聽囉,點解會係佢攞獎㗎?』嗰刻開始我就知道,好多人覺得好嘅嘢其實未必一定好,唔同人有唔同諗法。」
批判思考像種子在腦袋播種,西貢鄭植之中學的幾位好老師,更令種子茁壯成長,「讀初中,老師已經講六四,又會分析事件,當然對成件事無深究,但會得出一個結論,世界上有個Term叫『社會公義』。」中三那年,老師甚至帶她們去天安門母親的義賣手錶攤檔當義工,那時她仍覺得自己只是旁觀者,直到會考至高考那三年,遇上保育浪潮,天星、皇后、利東街,由媒體報道到親身了解,示威、抗議、留守的畫面看在眼裏,漸漸令她想通一點,「開始明白城市發展並唔係一條康莊大道,亦唔係好公平。政府講好多年嘅獅子山精神,就係想我哋相信,每個人都會隨住社會階梯向上流動,但無話畀你知嘅係,拆舊建新過程中,舊時住喺度嘅嗰班人會Displace。」高考憑地理、歷史及中化奪3B成績,首選港大社會學系,最終獲派第三志願浸大地理學系,她最初失望過,今天知道是命中注定,「當年老師話讀唔同科會成為唔同人,我覺得你係邊種人就會讀乜嘢科,好似冥冥中有塊磁石吸你埋去,我唔覺意入呢科,暗地裏其實符合一路以來我想知或者有興趣嘅事。」
你破壞我建設
卓佳佳對法國社會及哲學家列菲伏爾(Henri Lefebvre)的「城市權」(Right to the city)理論非常深刻,「對於城市規劃,人應該有參與同發言權,之所以成日詬病政府,係因為所有政策都係以Top-Down邏輯去規劃,永遠唔係以Bottom-Up,即由社區需要呢個點出發,所以先會發生咁多事。」受理論洗禮,大學三年級時她決定身體力行,先參加菜園村導賞團,再加入反高鐵運動,幫手做街站,又支援反高鐵苦行,「唔係完全否定高鐵用途,但代價真係太大,係咪真係要拆菜園村去擺個救護站?係咪真係要用六百幾億去起,最後可能得一半香港人用到?咁樣好Global?你講到咁威,不如同太空融合啦。」
就在反高鐵前,她應組織邀請到上水天平山村參觀貨櫃場,令她之後走上反對新界東北發展運動前線。「呢次係我第一次喺香港見到農田。」她發現村民數十年來一直以耕住合一方式過活,「成個城市發展故事中,從來都無香港農村故事出現,所以好想將呢部份講畀大家知,諗吓點樣可以幫到呢個地方。」同年底,她在第二次新界東北發展區公眾諮詢會上,認識了泣不成聲的區晞旻,區家三代在馬屎埔村務農,開發新界東北無異拆散家園,只好四處求助。自此,卓佳佳與她成為反新界東北發展的戰友,聯同其他志同道合,希望為村民做點事。2010年夏天,她們在馬屎埔村開辦「馬寶寶社區農場」,實行有機耕作、舉辦農墟、農村導賞、食物工作坊、觀賞青蛙及螢火蟲等生態活動,另一邊聯袂村民堅持耕作,「好似馬寶寶咁,種菜之外亦幫助消耗城市廚餘,如果無晒農田,無論你有N部廚餘機、幾多個廚餘中心都無用。」她冀望身體力行能夠感動周邊居民,連結區內力量,「你有你破壞,我有我建設!」
當香港人白癡
建設尚未成功,政府依舊以「香港急需土地應付住屋問題」作辯解,沒打算撤回發展計劃,佳佳以數字戳穿謊言。「政府話東北三區住宅用地有167公頃,但全港長期有四千公頃土地Hea喺度,包括平租畀人開高爾夫球場同停車場嘅地方,如果規劃呢啲地方做住宅用途,就足足有2,100公頃,呢啲數字係麥齊光上任後唔覺意畀咗立法會,如果政府真係有誠意解決住屋問題,你用當中十分一已經夠晒,做乜要起三個新市鎮?你就知道背後有好多Agenda同計算。」還有地產商收購農田得來的土地儲備,以粉嶺北的馬屎埔村、石湖新村及天平山村為例,就由恒基、新世界及新鴻基三家地產商瓜分,「香港人口增長不斷放緩,已經唔再似六七十年代咁倍數增長,我覺得呢個計劃係配合地產商賺錢。」
邊說邊回到農田,這個溫婉少女充當導賞員,帶我們參觀馬屎埔村,路經種滿沙律菜的田,難掩興奮:「哎~呀!好靚呀!」沿路遇到的村民,她都說得出名字,這些都是新聞及廣告無法呈現的畫面。「有人鍾意做律師,有人鍾意做農夫,最緊要係有得揀,偏偏香港就係唔畀你揀,個個跟住地產商標準去做,好變態!」問她為何當上發言人,她說:「為村民爭取權益,說話要慬慎小心,所以大家先叫我擔任代言人,企喺傳媒面前,抗爭背後仲有好多人一齊努力。」說到那兩輯「新界東北新發展區」宣傳片,她認為內容不講幾多幢樓、不說用多少公帑,已反映政府棄用理據說服市民,轉移推銷溫情和願景,「直情當香港人白癡。」早前她拉大隊到通訊局投訴,「件事仲討論緊,咁快宣傳係唔公平,最搞笑係政府廣告唔受《廣播條例》規管。得罪講句,香港都有唔少蠢人,但有正常思考能力嘅人,都會覺得條宣傳片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