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人的話就不要說得太過份了,然而假如你是香港舞蹈演出的常客,大概不會反對我把邢亮列為本地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男舞蹈員之一,一樣兩隻手兩隻腳,他站到台上舞動起來總是不同,舉手投足盡見風流倜儻,線條之美節奏拿揑之精確,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喝了兩杯我甚至會扯大喉嚨宣佈,曹誠淵這輩子做過的好事,沒有哪一宗勝得過當年獨具慧眼,把邢先生安置在城市當代舞蹈團,讓他的春天成為我們最美麗的一朵花——在只有「更」沒有「最」的時代,這麼講簡直博打,但是起碼梅卓燕一定含笑贊成的吧?
事實非常殘酷:從事任何與藝術有關的工作,後天努力固然重要,缺乏天賦條件根本不行,遇到壯志可嘉而祖師爺不肯賞飯吃的蠻牛,較年輕的我不懂得憐香惜玉,「唔該咪浪費閣下寶貴時間同時浪費我寶貴時間」在唇邊蠢蠢欲動,對方聽不見聲音也讀到口形。直至近年,才學會體恤別人的勤奮,坐在台下當觀眾,尤其是欣賞瀕臨消失的傳統表演藝術,都只有感恩,梅蘭芳雷里耶夫不顯靈就算了,誰教自己生不對時代地點。譬如上周末新光有一台京劇《鎖麟囊》,明知道領銜主演的不是心愛的張火丁,楊導一說有多餘戲票,仍然歡天喜地當跟尾狗去看。戲編得的確精彩,患深度公主病的女主角那段「春秋亭外風雨暴」,實在不論誰唱也動人心弦,看着性格缺憾多籮籮的她好心有好報,總覺得人間充滿希望,共鳴油然而生。李海燕的程派還是很可以聽的,台上數不盡的一分鐘,皆由血汗淚的十年功換取,這裏那裏縱有不足,也狠不起心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