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入心窩 - 鄧達智

痛入心窩 - 鄧達智

隔壁叔婆,近期每天睡醒必然哭喊叫痛。年青時為家庭兒女奉上身心勞力,卻換來老年各式痛症此起彼落。子女神傷,進出醫院只為母病減輕,醫生卻指出老人家喊痛不一定身體而是心理,期望家人加倍關注。
聽在鄰居我的耳裏,那哭喊聲發自心窩,族叔姐妹侍母頗孝,也不見疏忽,況且他們那代人,吃苦吞澀早習慣,能發出寧死避痛的呼喊,相信難受已達極點!
日本回來次天,須留家整天清理案前積壓工作兼回氣,不尋常冬雨如注落下,那哭喊聲音不停傳來,想起快半年前過世的母親,如今連活生生喊痛讓我們呵護的機會已絕對失落,眼眶濕透猶如低氣壓下窗前雨,母親與叔婆鄰居友好的片段浮現。
不久前還跟弟弟坐門前麻石橋,見叔婆喊痛,嘆息不過去年,雖然坐骨神經痛不隨便出門的她,就在我們坐下的位置與我媽聊天話舊,那是老人平常生活細節,只要那天能挪動雙腿坐到門前,例必呼喚同一條巷子裏所餘無幾同齡鄰居,陽光底下暢所欲言。母親去了,叔婆再無聊天伙伴,另加身罹各式痛症,不再復見坐門前呼喚;阿雲,阿雲……期候老媽出門共坐暢談。
白雲蒼狗,這長巷可能是村子裏人口至眾的一段,幾乎家家6個子女起,7,8,9個子女不止,那是香港家庭計劃剛起步的歲月,就是生養4名子女也被劃為人丁不旺的水平。孩子多,哭喊聲多,笑聲更多!家家長輩為將兒女養育成人,先不想成材,進學校,唸好書……唸不好也須認字是吃飽睡好之後的要責,父母的,祖父母的,當然孩子的。那時光,學校也真的興旺,村校上下班上下課途中人山人海,雖則課程不似今天那麼多專家舞盡六壬,更沒那麼多頭昏腦脹的教改,下雨甚至可脫下鞋子,像紐西蘭的孩子可赤腳上課,那麼粗淺,勝在自然,我們一樣長大,當中也有好幾個世俗眼光的成材。成長了,飛走了,長巷人聲漸稀,祖父母那代去了,父母那代所餘無幾,表面素來「打得」的母親自發病至離世不過半年光景,比喊痛喊了好幾年的叔婆早別,笑聲哭聲餘光漸散,以為明白母親常常安慰後輩及她自己的口頭禪:人間過百有幾人?
不自覺,憂鬱沒預警,常訪。
好友,拍檔,廣州攝影師亞辰的母親一個月前發病,肺癌,一直在內地發展事業甚少回東涌村屋老家侍母,見老人極速消逝,亦神傷不已。伯母別後,見面偶而聊起,大男人眼淚無助淌下,這痛亦發自心窩,不同,在於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