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柿舍 - 鄧達智

落柿舍 - 鄧達智

我想,作為懂漢字的中國人遊走日本最歡快的其中一些時刻,肯定來自日人如何靈活運用漢字,經常超越我們慣使的常規。
當然,某些縱使不屬我們一代的國仇家恨痕跡不易甩掉,不顯眼的轉角,蹬在目前,猶如不尋常味道魚生,卡喉嚨難啃,又棄之可惜!日人改漢文名過癮不用說,小學時學校來了個上海同學,名字叫「菁菁」,甫聽便記得緊緊,一般家庭的廣東人幾時得見如此簡潔並甜美的名字?吸引似淺溪亦深淵。
都說京都是長安的複印版,去過西安,首先建築物絕大多數未餘,中國人至成功的千年不變特性: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文物怎算文化?全都一把火燒清光,文革未清理得乾淨?好,更厲害的盛世強國給你拆個乾乾淨淨!我們拿些什麼西安去比較京都,細認前塵?
地理環境不同,京都四面環山是個盆地,西安好大一片平原。京都雖然曾為長期國都,但山林婉約,氣質安嫻,跟西安四通八達,氣勢磅礡多朝古都風水定格全數反差。
唯有漢字,光明大道,幽深巷陌,茶室酒館,皇家宅院,古寺禪室,無往而不利,深深感受古中國文明氣韻。
星海一般精彩例子的漢名字,舉例不容易。初讀「落柿舍」,頗驚艷。俳句大師松尾芭蕉(芭蕉作名,怎算沉常?)之弟子向井去來(去來,好絕,那個中國父母會為兒女如此命名?)的故居。據說,暴雨過後的清晨發現,本被顧客訂購的柿子全數打落,據此立名。未讀這段典故,我還以為另有解釋。
日人生活的品味來自水,來自石,來自松竹梅荷柳,當然少不了楓,櫻。還有一項,落到我們一般的中國人手上,情況會得實惠,可以吃,可以賣,甚小聯想觀賞是為,柿。
童年讀大人旅遊雜誌,是否「風采」還是「旅遊雜誌」?長篇報道張大千巴西聖保羅故居,後來又報道大千先生搬遷至台灣的居所。當中一項,童稚懷抱沒放下,他家院落植有柿子,因其樹有三德,其一為無蟲蝕……沒記好大千先生有否說過柿可觀賞,柿耐冰霜。
選十一月底去京都,讓楓光落盡,諸樹葉退,為柿子留白,紅橙澄澄果子吊枝椏,常綠松,竹襯托,風光獨勝。待初雪下過,猶如西方冰酒,那柿熟透,甜不可方物,某個早晨,如生命有起有落。
名得若此?落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