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鬼內急走進教堂的告解亭,呆了半天一聲不吭。神父乾咳兩聲,示意他可以開始告解了還不見動靜,便把板壁敲三下。酒鬼大罵道:「你急什麼急,我這邊也沒廁紙!」
這當然是個笑話,但這號酒鬼實在有的是。酒友某有一回出差,晚上醉得一塌糊塗,回到酒店把衣櫥當廁所,打開門就嘩啦嘩啦往裏頭撒尿。真箇是急不擇地,也就難怪日本人習慣了隨時隨地聽從自然召喚了。那年在名古屋旅遊,曾眼見青天白日底下,竟然有男人在鬧市路邊花壇小便。相比之下,香港人小便小得可有分寸多了。近日那個蘭桂坊嘉年華,滿街賣酒飲酒,卻哪見酒鬼當眾遛鳥。
不過,例外到底還是有的,當中一人是蔡浩泉。他既是本地報界名字響噹噹的插圖高手,也是不折不扣的酒鬼,身上總帶着個開瓶器。吾友黃志導演說,某夜他又喝得六親不認,四方不分,路上憋不住趁便在香港大會堂外面的電話亭裏小解,卻不巧讓巡警一眼瞅到。他狼狽而逃,抓着老二繞着電話亭跑,邊跑邊尿,一下子跟警伯兩人好像在捉迷藏。這樁趣事拍成電影肯定是場好戲。有時醉倒了他就寢不擇地,誰上早班打開報社的門,腳下踢到沉甸甸的東西,那準是宿醉未醒的老蔡。掐算一下,原來他去世已整整十二年,和我奶奶的骨灰龕都在同一處。清明節我給奶奶磕過頭就過去插朵花給他鞠個躬。以花代酒,是怕他又喝醉,不在電話亭倒在伊甸園的涼亭裡方便。
說起來我還真有幸,認識的酒鬼都有才氣。我老爸那個朋友亦天天無酒不歡,老來得了糖尿病給剁掉一條腿,搖身變作鐵拐李,不過拐棍上還掛着個酒壺吧。哪怕你席設於鳥不下蛋的山溝,只要有美酒,他也一瘸一拐欣然赴約。有天翻家裡的舊照相簿,發覺一張照片下他題了首詠象五絕,真蠻不錯。我才猛然醒悟他肚子裡除了紅酒白酒,還有墨水。詩曰:「目小難窺遠,龐然只自羞,卻憐足下鎖,寂寞伴紅樓。」
當然,酒鬼未必是詩人,詩人倒十居其九是酒鬼,酒鬼小說家也多的是。莫言欽佩的美國小說家福克納正是酒鬼,有沒有人給他計算過多少作品是「釀」出來的?當年他一手接過瑞典國王頒給他的文學獎,另一手馬上給自己倒威士忌了,第二天還居然糊塗得把諾貝爾獎章落在旅店裡。我敢打賭,莫言總未至於這樣子丟三落四。
前陣子往北海道走了一趟,買了瓶得過獎的土產威士忌,叫什麼「鶴」的,17年,才280港元,香港酒莊竟索價1200多塊。這名釀福克納準沒喝過。酒友甲說,喝了肯定能像鶴那般飛上九天了。酒友乙笑道,不錯,騎鶴西去嘛,讓我給你先折些千羽鶴。
酒這個物事,其實因人而異。有人千杯不醉,有人三滴就主懷安息。要保命保健,最穩當半滴不沾唇,光喝白開水。可美國酒鬼諧星W. C. Fields說:“I don't drink water. Fish fuck in it.(我不喝水,魚兒都在裡頭做愛。)”
李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