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有自傳色彩的作品,常常集中童年的記憶,那些淡了的影子都很個人,彷彿是私隱,不為人知,也和別人無關。但是,總有例外,譬如艾默思.奧茲(Amos Oz)在《愛與黑暗的故事》(A Tale of Love and Darkness)裏記下的,不是一小段青少年的生活,而是整個一生七十多年的整和;既是他個人的,也是他國家的、民族的。因為他是猶太人。從他的出生到少年,他在大街牆上都見到這樣的塗鴉:猶太佬,滾回巴勒斯坦。到了壯年、老年的時候,他聽到的卻是:猶太佬,滾出巴勒斯坦。
一九三九年,奧茲生於耶路撒冷。他的父母、親友本來在東歐居住,受過良好教育,相信耶路撒冷終會成為他們心目中「真正的城市」,雖然,當時仍在英國管治之下。奧茲的父親可以講十一種語言、讀十六種,母親可以講五、六種,但上世紀四十年代,他們堅持只教兒子希伯來文,不讓他學任何歐洲語言,理由是避免兒子長大後受歐洲誘惑,到頭來在那裏被殺害。所以,家中藏書極富,小孩卻只可看一種文字。訪客不少,都是精英份子。這些離開歐洲的猶太人,避過了納粹的大屠殺,來到巴勒斯坦,也沒有好日子過,四周都是敵對的阿拉伯人,戰爭迫在眉睫,人人都儲備食糧、用品。一九四七年,聯合國建議把巴勒斯坦一分為二,建立兩個獨立的國家:阿拉伯國和猶太國並存,耶路撒冷地區則領土國際化。這是一個「政治分立、經濟合一」的方案,詳列各自的邊界、權利,以及經濟的合作方式。但阿拉伯國家拒絕接受,錯失了機緣。如果當年接受了,中東的困局,是否還是這個樣子?
當然,阿拉伯國家各有考量,是否都全心擁護一個獨立的巴勒斯坦國也是問題。結果猶太人復國,建立了以色列,擁有當地最好的土地和水源。而1,200萬的巴勒斯坦人,過半分散各地,許多棲身在別國的難民營,或者留在巴勒斯坦,沒有國籍,沒有學校,一句話:過着非人的生活。我曾經路過這類難民營,令人難過。而以色列人奧茲,有了武力強大的國家,可以上學讀書,長大後到基布茲的集體農莊生活,勞動之餘,還獲得保送到大學專修文學。終於,成為以色列的名作家。想來天才的猶太人實在多不勝數,要上天堂,有耶穌;要遊太空,有愛恩斯坦;要進入夢境,有佛洛依德。至於抒寫猶太人早年在歐洲的生活和遭遇,名作也不少,在耶路撒冷如何生活,出色之作反而不多。奧茲的紀錄是珍貴的,其中地域風貌、人事、家常,基布茲勞集體農莊,都有生動的呈現,值得一讀。如果也讀讀巴勒斯坦人的賽伊德《鄉關何處》,當有更深的感受。巴勒斯坦人的聲音,賽伊德走後,無疑是越來越微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