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活命的教育 - 徐昌明

蘋果樹下:活命的教育 - 徐昌明

好像已無法跳出來談這部電影(我的插班老師),就像無法跳出來談生命。然而,很多時候,我們卻想用超越人世的角度,來談論世間的是非善惡。以為把生命劃在圈內,就可跳出來,站在圈子邊緣甚至以外,來反思這個無常的怪圈。一旦我們認識到人的局限,就會對外在的物和無限的神眷眷不捨。好像單純置身於有缺陷的人生,是沒有資格來談論生命的。
誰個人生沒有缺陷?影片裏沒有完美的超人,只有像傑克倫敦小說《白牙》中狼那樣性格的人,如插班老師拉薩和學生愛麗絲。他們表面像狼一樣被馴服了,沒有做出校長所禁止的反抗,但骨子裏卻獨立而有主見。而西蒙則以行動來表現自己不願被馴服,哪怕是馬婷老師一下關心的擁抱,他也要嚴厲拒絕,事後更冤枉老師強行親熱,不管自己內心其實是多麼渴望這種親熱,這種人與人最直接的溫暖交流。西蒙就是因為缺乏了父母親情,而變得暴戾焦躁。愛麗絲也說馬婷自殺後那個星期,任職飛機師的媽媽沒有守在她身邊,讓她難過極了,幸好來了個欣賞她的拉薩老師,才能支撐下去。
最近聽了一些父母的湊仔經,看着孩子一步步成長,期間出現了自己不願看到的壞習慣或怪癖,苦惱不已,正不知如何幫他們矯正,但沒多久,孩子又長大了一點,之前令人頭痛的行為沒有了,只是又出現了新的問題。思想正面的父母,將這個不斷變化的過程,視為自己和孩子共同學習的功課。但步伐跟不上的父母,就只好放手,讓更懂得言傳身教的人去接手培育,而不該像片中某家長那樣,認為老師只管教學好了,毋須管教他們那聰明而自負的女兒。
可什麼時候我們真的願意放手,除了撒手塵寰那一刻?但不放手不代表不可以鬆手。面對脆弱的生命,鬆手是必要的,不能總是緊緊抓牢。拼命抓住惱人的問題不放,或是死活控制別人的選擇自由,結果往往適得其反。一鬆一緊的分寸拿揑,是教育,也是藝術和思考的關鍵。
影片以突如其來的死別開始,也以戛然而止的生離結束,但中間卻是漸漸走向光明,這光明不是一般的大團圓,而是人心突破種種差異後的連結。拉薩和愛麗絲,無論身份、年齡、性別、愛好、經歷,都極為不同,但最後的擁抱,既非基於神的大愛,也非物質的擁有、更不是世俗的情欲,這是唯有於不義的死亡發生後才更覺可貴的溫暖。鏡頭留在班房外看他們擁抱,一如當初從門玻璃外看上吊的老師,觀眾的視點雖在門外,心的光芒卻照徹了曾被死亡霸佔的教室。
西蒙在馬婷老師照片上畫出上吊的繩子,因而嚇壞了同學,但他也替馬婷加上了天使翅膀,這點竟沒有人感到欣慰。大家只關心怎樣懲罰他,拉薩則關注這背後所掩藏的問題。但依西方宗教,自殺者不可以上天堂,西蒙這一筆,實表達了他渴望與人分享的訊息:他心中的天國比宗教更加包容。可惜,連他也一時被自責蒙蔽,看不清自己原來有顆開放的心,足以成為活命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