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動物:朱䴉的地盤

反智動物:朱䴉的地盤

上星期在陝西漢中洋縣,日落餘暉之中,一雙大鳥從漢江飛來,大如麻鷹,翅尖潔白,第二層羽毛帶粉紅。我趕忙舉起手上的儍瓜機拍下了,興奮得不由自主歡呼起來。
原來是朱䴉,據講全世界只在洋縣找到野生的,共1,800隻。每年夏天通身灰色,秋後則化為紛紅,現在正是最美的姿態。導賞員介紹,朱䴉堅守一夫一妻制,至死不渝,又為這脆弱的紅頭大鳥添了幾分傳說般的浪漫。
可待朱䴉一鳴,頃刻詩意盡失。低沉響亮的叫聲在烏鴉和海鷗之間,嘲笑樹下目瞪口呆的日本人。朱䴉學名Nipponna,明眼人一睇,就知此鳥和日本有關,日本人視之為吉祥瑰寶。每年多少日本人慕名而至,狂花日圓,一睹原本在本州漫山遍野,甚至因為偷吃農作物而遭日本農民驅趕的朱䴉。「Baka(日語笨蛋的讀音)!」朱䴉也許會說,當初這幫人為了細長的紅羽毛,不惜大開殺戒,又把牠們的巢從樹上推倒。到頭來付上千萬倍的價錢,向並不十分友好的中國,以友好的藉口,討來了數隻可憐的新移民。
聽說原本上個月中國要多送一對給日本,因為釣魚島爭議擱置,鳥問題變成政治問題。也好,牠們習慣在漢江覓食,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起碼不會有人像香港人膽敢豎起捕鳥網,或內地野味信徒,幻想紅燒或椒鹽之味美。還有,聽說去年在日本有烏鴉把朱䴉蛋偷了,還是在祖國當特權階級好,更沒有十八大,只要不在樹上過度繁殖,就得維持少數權力永享。
朱䴉在笑日本人,也在笑中國人。八一年科學家在洋縣找到了朱䴉,當時僅餘七隻,後來定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和大熊貓平起平坐。朱䴉喜歡在水稻中間找昆蟲青蛙小魚,估計六十年代受農藥影響大量死亡消失,所以洋縣規定日常耕作不能放農藥。在全中國瘋狂用藥的年代,叫一整個縣不能下藥,黎民百姓豈不是「慘過敗家」?農民反對是可以想像的,不過在反對不等於反抗的國情亦是可以理解的。為了消弭農民不能加入舉國化學農業大軍所引起的情緒問題,中日都以保育為名,給農民一點點津貼着數。
朱䴉看在眼裏可笑得很,這裏本身處蜀道之中,要發展難比登天,朱䴉回來了,可算救了整個縣。於是這裏成了朱䴉的地盤,人類終於要恪守牠們的規矩,總算為雀鳥同胞吐口烏氣。人類不甘情願的在朱䴉下臣服了二十多年,到頭來又感激起長嘴鳥。舉國的黑心食品、致癌農藥,洋縣卻因為朱䴉阻頭阻勢,成了農產品淨土。這裏出產的大米、黑米、蔬菜,都以朱䴉為記,升價為無公害產品。當然朱䴉這個招牌,也吸引了不少遊客,而且很多是安靜守禮的日本遊客,所過之處沒有成為方便麪等垃圾的焦土。朱䴉三五成群丫丫亂叫,竟成了這裏最合理的管治模式。
工作之餘,我在途上又讀了加拿大人寫的小說《少年PI的奇幻漂流》。李安拍的片頭深深吸引了我,所以買了小說先睹為快。電影不知拍得如何,但小說十分好看。故事簡單就是漂流日記,不過有趣在十六歲的印度小子,要與一頭成年孟加拉虎同船。在太平洋中央,如何在怒海求生只是其次,在25呎的小艇上,如何和老虎劃分地盤,馴服巨獸,才是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劇情最好還是不透露,不過馴服動物,不外乎令動物習慣條件反射,越過了某些界線,地盤霸主就要施以某種刑罰;做對了則施以恩惠,建立威信。漸漸地,無形的電網架置起來,多野性的巨獸也馴如小貓。
又聽說越南有些村莊流行養老虎,拿五萬把虎崽買回來,然後四、五隻擠在一個豬欄,如牲畜一樣馴養,成虎可以賣過千萬。你以為養虎真的為患?可能牠們間中會集結吼叫,抓抓馴獸鞭子,甚或絕食抗議。但當老虎養到第二代、第三代,適度施以教育和法則,野性已馴,壓根不用操心。要提防的是歐美(甚至香港)的外來動物組織勢力,勾結越南政府,強要放虎歸山,斷人財路。

任務完成,頭上已不見朱䴉,車窗外的漢江,竟令我奇想當年楊修,應該在這附近遭曹操賜死吧。自作聰明不是楊修專利,到今天有些人還以為這片土地永遠是自己的地盤。洋縣裏有一棵一千二百歲的古樹,看着我們,不知她看見了甚麼?

生於1,240年前的香柏樹,見證中華民族最高峯的唐朝盛世。

作者:柳俊江
電郵:mailto:[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