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一串酸葡萄 - 譚然

蘋果樹下:一串酸葡萄 - 譚然

有天夜裏睡不着,倚枕讀到一篇寫葡萄的文章,小題目長文字。觸動我的是一段說葡萄酸的句子。看着看着,便也想起自己吃葡萄的事情來。說到酸,如同望梅止渴,記憶中必然深刻。
我童年有一多半時間是在小城北門外油坊巷舊宅隨先祖父母一起生活,先祖父是溫而恭的人,獨居在廂房一端。先祖母帶我吃住在前面一間屋子。舊宅不大,從小巷拐進來,一院三戶。面東的梁家是這片舊房子的舊主人,先祖父少年來城裏學做生意,跟隨他家老太爺在鋪子裏打點買賣,所以一直稱其為師父。鼎革後他家所有房屋充為公產,我家便住到面西的這一邊來。先前住的臨街房子據說也是他家產業,現在還在,住着一戶做燒餅的人家。
彼時三叔還沒有結婚,獨住後院小屋。他在醫院工作,離家不遠,步行也就十來分鐘,醫生會有夜班,三叔隔兩天就會白天在家睡覺。我無事時便到小屋裏去玩,或許我還比較老實,得以常去。三叔每見我,必要親親,我只討厭他的鬍子和口水。
有個夏天的中午,他在家裏午睡。偏巧祖母要出去有事,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就把我放到三叔的屋裏去。屋子那麼小,他又在睡覺,一張小床靠着牆,牆上開了一扇窗戶。我被困在床上,呆呆的趴着窗戶看那一邊。那邊是個院子,很大,比我家的院子要大得多,卻沒有人住,荒涼一片,長滿了草。有兩家人在裏面種了一點菜,其中就有一棵葡萄。
以前沒事時我鑽到這屋裏來玩,爬到床上就可以看這棵葡萄,看着它發芽,長葉子,結果。這時候我就只有漫無目的的抓着窗櫺,消磨這漫長的中午。忽然看見有個老太太從遠處走過來,挎着籃子,想必是其中一片菜地的主人。年紀好像比我祖母要小一些,看見我可憐巴巴的樣子就到窗前來跟我說話,說的是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說一會話,她去勞作,又等了好久,快要離開的時候。老太太提着一串葡萄走過來,從窗櫺間遞給我。葡萄還是綠的,一大串綠瑩瑩的葡萄,捧在手上,好看一定勝過好吃。我終於可以坐下來了,坐在床上,忍不住要摘一個嘗嘗。這樣一個近乎於儍的舉動,酸酸的葡萄一下子就在記憶裏銘刻住,因為此後再也沒有吃過如此酸的葡萄。
還在回味的時候,祖母回來了,把我從床上抱下來,當然我懷裏還抱着這一串酸葡萄。接着三叔也醒了,他們看見我手裏的葡萄,問我這是從哪裏來的,告訴我這個還不能吃,要扔掉。可是我想吃極了。結果是祖母用大碗盛了熱水,把葡萄燙一燙,不知道會不會降低那一股酸澀的味道,總之我是很期待葡萄的重生。
等到天黑,葡萄也還是酸的,我竟忘了我是如何擺脫這酸味的誘惑。那一天的午後到傍晚,我也忘了太陽的焦灼和知了的聒噪,興奮而忘乎所以,不計葡萄的酸與甜。直到二十多年後,那個荒園早已不在,舊宅的地方重建了一片新宅。我在千里之外的深夜,讀到寫葡萄的文字,還樂於記下來這一段童年故事,足見那一串酸葡萄的味道有多麼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