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三藩市交響樂團在香港的兩場音樂會的第一場:11月8日在文化中心。Michael Tilson Thomas(MTT)指揮,王羽佳(Yuja Wang)鋼琴,節目是John Adams的Short Ride in a Fast Machine、Prokofiev的G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和Rachmaninoff的E小調第二交響曲。
似乎美國樂團到外國巡迴演出都有演奏美國音樂的「義務」?否則我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聽到Adams的《快速機器的短乘》。Adams這首「簡約風格」的樂曲聽起來主要是一連串相同而刺耳的節奏。
但當晚主要的曲目是下半場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交響曲。此曲有的是美妙雋永的大旋律,照理應是「容易演繹」的,但事實不然。我特別建議你聽一下當年Andre Previn兩個此曲的錄音:其中EMI版堪稱最佳範本,但後來他指揮同一樂團(LSO)給Telarc重錄,卻是最差劣的演繹之一,可見此曲不易演繹!MTT 那晚的演繹我就不太喜歡:例如第一樂章我就嫌他太慢,儘管譜註是Largo,他奏來像Lento。第三樂章的Adagio我也覺得稍慢。樂團演出方面,這是一個很好的樂團,但不是頂尖的樂團。弦樂齊一也算豐滿,但音色不是很甘美,未能盡量發揮大旋律最高度的美感。單簧管的獨奏不錯,但法國號在第四樂章明顯有走音;在第一樂章開始不久的進入也不乾淨,這些技術問題使我覺得演出水準低於我對一隊北美一流樂團的預期。樂團昨晚才在澳門演出過,大概當天下午才到香港,幾乎「馬上就坐下來」演出,也太勞累了。無論演繹和演出,此曲更好得多的一個錄音範本是Decca的 Ashkenazy 指揮Concertgebouw。
上半場王羽佳演奏普羅哥菲夫第二協奏曲是我選聽這場音樂會的主因。中國鋼琴家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她,幾個月前剛在倫敦聽過她的獨奏會 (是她在倫敦的首次獨奏會,儘管她已在倫敦不只一次演奏過協奏曲),所以今次想聽她彈奏協奏曲。在三藩市樂團的這次亞洲巡演裏,王羽佳隨團每兩、三天彈奏此曲一次,除了在上海她改為演奏拉赫曼尼諾夫的柏格尼尼主題狂想曲(不知何故,也許上海要求比較「好聽」的音樂)。每場一樣的曲目,其實連排練都可省掉。問題是Virtuoso也只是人(only human),這樣會不會變成「按章工作」,再沒有甚麼靈感可言呢?不過那已是「另一個問題」。
有趣的是王羽佳「喜歡彈」的協奏曲似乎都是炫技的曲子:兩首Prokofiev、Bartok、Rach 3(而不是Rach 2),她的recital範疇也一般喜歡技巧性的作品。但還算可喜的是,她在炫技之餘也不缺「呼吸」和「做句的音樂感」。她才25歲但已是公認的世界上有數的頂級Virtuoso。也可喜的是她不是像當年的Cziffra,只給人「以技炫人」的印象。演奏「普2」有這樣的技巧為後盾,肯定沒有問題。有這本領的鋼琴家彈起來自己一定「很過癮」,第一樂章再現部「超長(長到你以為在聽奏鳴曲)也超難」的cadenza正是很好的炫技部份。這正是Yuja之所長,她的技巧準確性已超越郎朗,沒有後者不少的錯音。不同的是郎朗的台風,看來「好像技巧更驚人」。
這使我想到,羽佳技術雖高,可是她像一個普通而且只是初出道的音樂家,不像明星(而郎朗剛好相反)。她出道多年並已成名,可是台上的她還像是個初出茅廬的debutant。她會快步奔向鋼琴,來一個超過90度的鞠躬,便馬上坐下來彈琴。彈完她會同樣第一時間來個深鞠躬;再第一時間「逃回」後台。上次在倫敦是她的獨奏會,她似乎走得更快,也好久不出來謝幕,好像要盡快撲滅觀眾的熱情似的。當然這不是她的用意,但確有這樣的效果;這是非常「反明星」的所為,和郎朗在台上不想走,盡量延長觀眾的喝采聲不同。不幸的是,台下的人「應當過半是不真正能用聽覺分辨演出水準的」 (恕我直言),觀眾看到謝幕很久都掌聲不絕,會覺得那才肯定是「偉大的演奏」。雖然憑着「演戲」博取更大的喝采聲不是音樂家應為的事,可是這卻是「成為明星」之途 (附帶利益是賺更多錢)。王羽佳那天encore了蕭邦的《升C小調圓舞曲》,是非常有個性但不做作的演繹。也許憑着這首encore曲才能讓首次聽她的觀眾發掘她lyrical的一面?因為《普2》可說沒有給演奏者提供「表達感情」的機會。世上極好的鋼琴家雖多,但有Cziffra那麼多的「手指」的鋼琴家絕少,不因炫技而走火入魔的鋼琴家更少。王羽佳是我的favourite Chinese pianist,她既年輕又有條件,我希望她能注意台上公關技巧,成為明星。
(本欄逢星期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