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夢莊周:我浪漫你浪費

蝶夢莊周:我浪漫你浪費

我本來就是一個浪漫的人。這裏所說的「浪漫」,並不是指那些既物質又消費性的東西,不是為要等待高大威猛的白馬王子在情人節送我九十九枝玫瑰加情深一吻那種堆砌的貨色。我講的浪漫,是一種態度,一種生活上的美學,為了人文核心的價值,夠膽去顛覆建制。所以,浪漫從來不只是談情說愛的專利,像十八世紀歐洲的浪漫主義,本來就是對當時的貴族和專制政治文化的一種反抗。

今天想講一講「浪漫」。
想起浪漫,是因為舊政府總部西座終於有望逃離被拆的厄運。古物諮詢委員會早前將西座列為二級,為政府拆卸西座改建商廈開綠燈,所謂「清除政治障礙」。後來在各方壓力之下,政府再做一次公眾諮詢,而據了解,九成市民都支持保留西座。曾辭職但最終「被挽留」的古諮委主席陳智思前幾天也公開說,西座很大機會能「升呢」做一級歷史建築。雖然西座生死未卜,但知道有強大民意支持保留仍是感激的。

不經不覺,爭取整個政府山的保育工作,已經持續了兩年多。政府山早在殖民地時已是政府總部的所在地,在1845年的圖則上,已經標明是「政府辦公室」,是百多年來政治權力核心所在,也一直見證着香港社會及政治的變遷。2006年當政府打算將整個政府總部搬去添馬艦,政府山的命運亦引起保育人士的關注。2010年,政府打算只保留政府合署中座和東座,西座就會拆掉改建為新商廈。
我當時仍是立法會議員,我黨和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意識到拆西座既破壞了政府山建築物組群的完整性,也摧毀了本土的歷史。於是,我們發起連串的西座保衛戰,不過,在政府堅持賣山賺錢面前,保護西座的行動幾乎是「Mission impossible」。
當時,有議員揶揄我們「太浪漫」,認為我們盲目保留着所有舊的建築物和物件,阻礙城市和經濟發展。我想,這是浪漫嗎?有錯嗎?不值得嗎?

我們要保護政府山,是不想它被矮化為一堆發黃的舊照片,或只供巿民和導演們來取景、讓各位新人來拍攝婚紗照的佈景板。我們這一代人只是想保留真正屬於香港的東西,希望下一代有機會踏足政府山感受真實的香港歷史。這是保護本土價值的事,也是天長地久的事,沒錯,這實在是浪漫,因為我們正抵禦着短視及過時的價值觀。可能我的浪漫跟該位議員所認知的浪漫之間有很大距離。
這就像天長地久的愛情,當中的浪漫從來不是體現於鑽石的卡拉、婚禮的排場或愛巢的大小。兩隻皺皮的手拖着遊行至政府山維護着本土價值,你能說不浪漫嗎?
幾多對持續愛到幾多歲,當生命仍能為你豁出去。在中國重慶江津區,本來也有一個浪漫到殺死人的故事。話說在50年代,一位年輕男子和一位比他年長十年的女子相戀,當時姐弟戀並不為世人所接受,他們就躲到1,500公尺高的深山裏居住。但為讓愛妻出行安全,男子年復一年在懸崖峭壁上鑿石梯,一鑿半個世紀,結果鑿出了一個6,000多級的天梯。

這對夫婦的故事被登山人士知道之後,廣傳出去。男、女主角先後離世,怎料令人作嘔的事就出現了。當地旅遊局打算用幾十億來「打造」「愛情天梯」和其他景點,更號稱甚麼「江津,一個崇尚愛情的地方」,用來推動旅遊業。整件事,就被這些銅臭分子庸俗化惡心化了。
所以,浪漫和庸俗,有時只是一線之差。就像出賣西座,是用銅臭來淹沒我們的歷史。就算政府聘用的顧問公司在報告中亦建議將政府山及附近的教堂和終審法院等建築物,一併列為特別保護區(Special Protected Area)。各方關注人士也組成了「政府山關注組」,鍥而不捨地反對拆卸西座。

我還記得,關注組有兩位令我十級佩服的女士。這兩位女士心口掛着「勇」字,去年專程飛到英國去找當年中區政府合署的建築師鄔勵德先生(Michael Wright),他現在已經一百歲了。她們向他請教西座的價值,促使鄔先生寫公開信給香港政府,批評拆西座將徹底破壞政府山的價值。順帶一提香港島的公屋勵德邨是以他命名。
這還未算瘋狂。最瘋狂的要數去年十二月,當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轄下的國際古蹟遺址理事會(ICOMOS)在巴黎有個大型會議,這兩位女士竟然又跑到巴黎的開會場地派發傳單,引起國際社會關注我們的政府山,結果ICOMOS的代表特意來到香港去了解及評估政府山的價值。在古諮會的會議前,罕有地發出文物警示,更批評拆西座的做法,又指政府誤導並應重新檢討。這簡直是讓理事會成員之一的中國,在國際上蒙羞。

保育本來就是追求天長地久的事,是將歷史和未來拉好一條直線,好讓我們站在這條時間線上,鑑古知今。在香港這個講求經濟效益,少講文化價值的地方,保育很多時都會變成不切實際,「懶」浪漫。如果你只會用膚淺的眼光來看待浪漫,那只反映你未明白或感受過浪漫而已。

作者:陳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