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老先生中風，住院半年，記性大不如前。我致電問候，他好高興：「冠中，當然記得你。」
兩年前逛摩羅街舊廛，偶見店舖玻璃櫥窗排列百來冊舊書，白髮老先生姓葉，帶金絲眼鏡，衣著樸素。退休後出讓自藏文史書，品相大好。購下孫楷第《滄州集》一九六五年初版，全二冊售價六十元。老先生遞來塑料袋：「開張半年，線裝如《十竹齋箋譜》早就賣掉，你來晚了。」
隔周重臨，書架略有增補。葉先生說：「往年託中旅社熟人代購文革郵票，得知藍塘道宿舍裝修棄掉舊書，讓我隨意搬走。」除毛列選集，還有《魯迅日記》及《魯迅書信集》等，架上抽出《唐代政治史述論稿》，翻看出版頁，三聯書店一九五六年二月北京版初印五千本；再掀扉頁，入目兩行毛筆手跡：「行嚴先生教正 寅恪」，當下手顫心跳，封底定價十五元。隨即胡亂多挑幾冊遞上結賬。
查《章孤桐先生南遊吟草》線裝，劉景堂五七年三月序：「余四十前讀孤桐先生文章 即心儀其人 恒以滯跡炎陬 未獲識面為恨 邇者國是既定 百廢具舉 先生乘興南遊 去歲冬 始於朋儔尊俎間 得承謦欬 快慰平生」。章士釗字行嚴，號孤桐，五六年冬客旅香江。
《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記載「（一九五六年）八月間，章士釗經廣州赴香港，專誠來訪，曾將油印本《論再生緣》相贈。」《南遊吟草》「廣州集」兩詩見錄，其一《陳寅恪以近著數種見贈（《論再生緣》尤突出）酬以長句》，其二《和寅恪六七初度謝曉瑩置酒之作》。
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出版說明：「本書於一九四四年曾由商務印書館在重慶出版。這次重印，是根據一九四七年商務印書館的上海版，只校正了原來排印或抄寫上的一些錯誤，其他沒有改動。」陳寅恪年譜補正：「一九五六年《唐代政治史述論稿》終於以三聯書店名義出版。儘管先生一直堅持著述不作改動，出版社還是對一些字句作了修改，並且在書印好後才告知先生。」
淘書是書與書，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半世紀後回溯兩位文史大師往來蹤跡。葉老先生病後，店舖常年關閉。燈下檢索舊物，默念先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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