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碟店找一部老片,老闆娘看我們尋尋覓覓,丟過來一張《紅高粱》,問,「啊是?」然後追加一句:就格兩天,賣忒幾十張!
我看老闆娘有點得意,就跟她掉書袋:咋不搞個莫言電影集,一道賣《幸福時光》啊《暖》啊?我心想老闆娘即使知道張藝謀的《幸福時光》也跟莫言有一腿,一定不知道《暖》也是莫言小說改編。沒想到老闆娘看看我,指了指收銀機邊上的一個小廣告:莫言電影全集明天到貨!
我無語了。老闆娘於是更加得意,評論說,不過總歸是《紅高粱》最好賣!轉身,她跟另一個顧客推薦:割頭皮!嚇死人!
顧客拿下《紅高粱》,問,那有《檀香刑》嗎?我正要笑,老闆娘很熟練地丟給他一張《滿清十大酷刑》,一邊說:這個比《檀香刑》厲害,快賣光了。我看老闆娘的手勢和腔調,知道《滿清十大酷刑》這幾天也暢銷着。
靠着莫言得獎,逐日蕭條的碟片店有了點生機,連老闆娘的髮型都變了,一時間,我對文學的理解都跟着變了。《檀香刑》被嫁接到《滿清十大酷刑》,雖然有點像冷笑話,但是,在草根的人生裏,當我們談論莫言的時候,怎麼會去談他的句子他的語法他的主義呢?我們談的,一定是具體的豐乳,具體的肥臀;換句話說,在生活的邏輯趣味裏,《檀香刑》就是靠《滿清十大酷刑》去激活的。
說到這個,倒讓我想起麥克尤恩的最新小說《追日》了。
《追日》的主人公別爾德也是個諾貝爾獎得主,在他身心都逐漸變得老邁的時刻,漂亮的第五任太太給他戴上了不止一頂綠帽子。然後,小說出現了上海小報式的一個場面,別爾德意外地和自己的學生情敵相逢,而後者卻因為一次純物理的失足丟了性命。故事至此急轉直下,用譯者黃昱寧的話說,別爾德本來大勢已去的人生棋局卻因此被盤活。當然,小說最後,我們會知道,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不過,終點已經不重要。對於麥克尤恩的讀者來說,那個「麥克尤恩式瞬間」才是小說的神經,或者,就事論事地說,讓諾貝爾獎得主別爾德重新精神起來的,就是那麼一樁低級兇案。
相似的,讀《追日》,讓我最精神勃勃對麥克尤恩的小說能力最佩服的地方,不是他突破自己的那套科普語彙,而是描述別爾德在南極的一次撒尿經歷。
在世界上最冷的地方,別爾德實在憋不住,小了個便。可是,在他完事之後,他發現他的陰莖碰到了摩托雪橇服的拉鏈,從頭到尾都凍得硬邦邦了。然後,費盡功夫終於回到摩托雪橇上,他跨上去的剎那,感覺到腹股溝那裏傳來一種可怕的撕裂般的劇痛,「猶如一次分崩離析,猶如一次分娩,猶如一次冰河開裂。」
別爾德是否至此告別了他的雞雞,不劇透了,反正,不管男性女性,讀者看完那一大段細緻貼身的描寫,保管都有身體反應。舉這麼個例子,對於已經跨入經典行列作為莎士比亞簡奧斯丁後代的麥克尤恩來說,可能顯得有點低級趣味,不過,麥克尤恩作為「國民作家」,他的彈性應該就在這裏了,所謂,最低級即最高級。
事實上,也是在這個意義上,對於「莫言」被酒商房地產商徵用為廣告,我覺得,咱們的媒體也用不着煞有介事呼天搶地,說到底,諾貝爾也借着莫言做了個超級大廣告。